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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1页）

脂砚斋是&ldo;信笔涂鸦&rdo;吗?恰恰相反，他批书认真细心得很，几乎一字一句都不肯轻易放过。&ldo;滥加吹嘘&rdo;是什么意思呢?指用了那些&ldo;妙极&rdo;、&ldo;千古奇文&rdo;、&ldo;愧杀古今小说家&rdo;等等的话吗?难道这些话对曹雪芹的《红楼梦》来说是溢美之词，它不配受到这样的褒赞?欧阳健之褒贬，真是味在酸咸之外，他对脂评如此诋毁贬抑，却将不知甲戌本价值何在，仍赞同小说影射纳兰明珠家事说的孙桐生和处处用《易经》五行八卦之说来附会小说情节用语的张新之捧上了天。这究竟算不算&ldo;滥加评点吹嘘&rdo;呢?脂评比其后任何一家的评语都更出色，更有价值，这在我看来是毫无疑问的。别的且不说，它自始至终都表明小说是在作者自己亲身经历、亲闻亲见的基础上写成的，因而能使那些同时代的圈内人物展读之时，产生&ldo;都来眼底复心头&rdo;（爱新觉罗&iddot;永忠吊雪芹诗句）的深切感受。这是关系到小说究竟是写什么的这一根本性的问题，是除脂评以外的任何一家评语都不曾指出过的。相比之下，后来的众多评点家都不免隔靴搔痒，他们连原作的构思和后来的续貂文字都分不清。对脂评的评价原非本文的任务，只因被欧阳健说得一钱不值，才忍不住说上几句，我们还是回到要讨论的问题上来吧。

脂评是谁也伪造不来的

欧阳健认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是嘉庆十六年（1811）至道光三十年（1850）之间出现的&ldo;不下数十家&rdo;的评本中的一种，因为它&ldo;较差&rdo;才没有刊刻问世。他以为从脂砚斋的话中找到了证据。甲戌本有一条脂评，提到&ldo;且诸公之批自是诸公眼界，脂斋之批亦有脂斋取乐处&rdo;等语，他觉得有文章可做，便说：&ldo;&lso;诸公&rso;是谁呢?在甲戌本上找不到任何迹象……这里的&lso;诸公&rso;，实际上是指当时社会上风行的数十家批本的评点者。&rdo;欧阳健以为脂评的署名，甲戌本在过录时已删去，便无迹可寻了，不妨曲解&ldo;诸公&rdo;为道光年间的王雪香、张新之等&ldo;数十家批本的评点者&rdo;。这未免过于粗心了。甲戌本虽删脂砚、畸笏、棠村等等诸公之名，仅过录其评语，但并未删得干净，第十三回还留有松斋、梅溪二公之名在，岂容欧阳健指鹿为马?再说，欧阳的解说也太悖情理了，既然认为脂砚斋是后人假冒作者之亲友，那么，他怎么又会谈到道光年间的批本和评点者呢?譬如今天有人伪造一篇&ldo;文革&rdo;时期的文章，却又在文中谈什么用资金去炒股票、房地产，你以为有这样的事吗?欧阳健在逻辑上竟混乱到如此地步!

脂评是谁也伪造不出来的，随着红学界研究的深入，不断发现那些闪烁其词、初读难懂的评语之所指，愈来愈证明了这一点。

例一：癞僧对抱着女儿的甄士隐念了四句言词，后两句说：&ldo;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rdo;在前一句旁甲戌夹批曰：&ldo;前后一样，不直云&lso;前&rso;而云&lso;后&rso;，是讳知者。&rdo;此批不细心探索和作一点考证就不易看懂。众所周知，甄士隐故事不但是贾府和宝玉故事的缩影，在某种意义上，又是作者家世遭际的艺术象征。那么，&ldo;烟消火灭&rdo;也就不仅是指葫芦庙的火烧毁了甄家，或后来贾府事败，应该也与现实中的曹家获罪被抄家有着某种关系。脂评特指出&ldo;前后一样&rdo;，难道说现实中的事情是发生在元宵之前?是的，正是如此。让我引几句孙逊兄的话：&ldo;原来曹家被抄，是在雍正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由皇上亲谕著江南总督范时绎去查封的，如果把文书行程计算在内，其实际被抄时间正是在元宵前夕。脂砚是个&lso;知者&rso;，这一点当然讳不了他。而小说故意在此&lso;不直云前而云后&rso;，正是一种&lso;讳知者&rso;，亦即&lso;将真事隐去&rso;的手法。&rdo;（《红楼梦脂评初探》8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这只能是当今的研究成果，因为我们已知道曹家败落的大概，又能随意地查阅已出版的有关的清廷档案，而在清代，别说嘉庆、道光年间人无从知晓，即便是作者同时人，若非关系特别密切的家属亲友，又有谁能弄清曹家几十年前发生变故的确切时间?所以，光凭这一条就能确定脂评是真的，而绝不可能是伪造的。

例二：著名史学家、学者顾颉刚从《江南通志》中查出历任江宁织造的职官及时间，他列表与康熙六次南巡时间、驻驿地点两相对照，考出六次南巡有五次以织造署为行宫，其中曹寅当了四次接驾的差。他把这一考证结果告诉了胡适，被后者写入了论文。这又是与曹家无关的外界人不大弄得清楚的问题，更非一个多世纪之后的哪一个存心作伪牟利的书商、评点家所能想得出来的。事实上也从没有《红楼梦》评点者提到过什么&ldo;南巡&rdo;或&ldo;接驾&rdo;的事，更不必说几次了。但脂评所作的暗示，却又处处与近人考出的史实合榫。甲戌第十六回总批：&ldo;借省亲写南巡，出脱心中多少忆昔感今!&rdo;当赵嬷嬷说到&ldo;咱们贾府……只预备接驾一次&rdo;时，庚辰夹批：&ldo;又要瞒人。&rdo;说到&ldo;还有如今现在江南的甄家，嗳哟哟，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rdo;，甲戌夹批：&ldo;甄家正是大关键、大节目，勿作泛泛口头语看。&rdo;庚辰夹批于&ldo;接驾四次&rdo;旁曰：&ldo;点正题正文。&rdo;说到&ldo;&lso;罪过&rso;&lso;可惜&rso;四个字，竟顾不得了&rdo;，庚辰夹批：&ldo;真有是事，经过见过。&rdo;作假之人，何来这么大的本领?

例三：谈省亲一段中还有一条周汝昌先生认为错了位置、该指赵嬷嬷的脂评说：&ldo;文忠公之嬷。&rdo;乾隆时，谥文忠的是傅恒，评语意谓赵嬷嬷的说话全是傅恒乳母的声口。傅恒与曹家有姻亲关系，与雪芹饮谈交往的明琳为其侄辈，而明琳又是后来《枣窗闲笔》作者裕瑞的母舅。这些关系是近几十年由周先生穷考力索所得（《红楼梦新证》105‐109页），在此之前的作伪者，又岂能凭空想象出一个&ldo;文忠公之嬷&rdo;来?

例四：小说中写到&ldo;树倒猢狲散&rdo;的话，前八十回中仅有一次，即第十三回秦氏托梦凤姐所说的&ldo;若应了那句&lso;树倒猢狲散&rso;的俗语&rdo;，但脂评在前二十几回中，提到它竟有四次之多。如第五回中仙姬唱《飞鸟各投林》一曲，对起头两句&ldo;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rdo;，蒙府本有批曰：&ldo;二句总宁荣。与&lso;树倒猢狲散&rso;作反照。&rdo;至末句&ldo;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rdo;，则甲戌本批曰：&ldo;与&lso;树倒猢狲散&rso;反照。&rdo;第二十二回贾母作谜语&ldo;猴子身轻站树梢&rdo;，庚辰本批曰：&ldo;所谓&lso;树倒猢狲散&rso;是也。&rdo;从这些脂评看，很像八十回后的佚稿中有以这句俗语作回目的一回，写的当是&ldo;贾府事败，子孙流散&rdo;事。但脂评之所以再三提及这句话，主要还是因为它勾起了往事的回想。如庚辰本批秦氏之言曰：&ldo;&lso;树倒猢狲散&rso;之语，今犹在耳，屈指三十五年矣，哀哉伤哉，宁不痛杀!&rdo;原来那是曹家事败前家里的人常谈的一句不祥的口头禅。施《隋村先生遗集》卷六《病中杂赋》诗：&ldo;廿年树倒西堂闭。&rdo;自注云：&ldo;曹楝亭公（寅）时拈佛语，对坐客云：&lso;树倒猢狲散。&rso;今忆斯言，车轮腹转。&rdo;与脂评不谋而合。从脂评屈指计年及哀叹的习惯用语看，系畸笏叟所加无疑。畸笏壬午年（1762）署名批书之评语特多，此评倘亦在其内，上推三十五年，恰好是曹获罪、曹家被抄没，&ldo;树倒猢狲散&rdo;的1728年。这又岂是作伪者&ldo;信笔涂鸦&rdo;&ldo;乱加评点&rdo;所能言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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