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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第1页）

&ldo;你心里自然有我，虽有&lso;金玉相对&rso;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不重我的!我便时常提这&lso;金玉&rso;，你只管了然自若无闻的，方见得是待我重（按：宝玉却听不得&lso;金玉&rso;这两个字，一提就恼火）……&rdo;

又想：

&ldo;你只管你，你好我自好，你何必为我而自失!殊不知你失我自失……&rdo;

这些都是说得再明确不过的了。这样全出于一片爱心的流泪，名之曰&ldo;还债&rdo;，谁谓不宜。

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注意!回目中又连用三个&ldo;情&rdo;字），宝玉挨了他父亲贾政狠狠的笞挞，黛玉为之痛惜不已，哭得&ldo;两个眼睛肿得桃儿一般&rdo;。并且实际上等于以&ldo;泪&rdo;为题，在宝玉所赠的手帕上写了三首绝句。绛珠仙子游于离恨天外时，&ldo;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rdo;;黛玉见帕，领会宝玉对自己的苦心，也&ldo;一时五内沸然炙起&rdo;，&ldo;由不得馀意缠绵&rdo;。这样的描写，恐怕也不是巧合。在前八十回中，这是黛玉还泪最多的一次。作者还特写明这种激动悲感，使她&ldo;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rdo;。最后一句话值得玩味：表面上只是说黛玉之病起于多愁善感，哭得太多;实则还是在提请读者注意，不要以为黛玉的悲伤只是为了自身的不幸，她将来泪尽而逝，也正与现在的情况相似，都是为了酬答知己，为了还债。所以她在作诗题帕时&ldo;也想不起嫌疑避讳等事&rdo;，直截了当地提出了&ldo;暗洒闲抛却为谁&rdo;的问题。

第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忙玉》，宝玉听紫鹃哄他说，林姑娘要回苏州去了，信以为真，竟眼直肢凉，&ldo;死了大半个&rdo;。不必说，林黛玉自然为此&ldo;又添些病症，多哭几场&rdo;。她乍一听宝玉不中用时，竟未问原因，就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反应之强烈和不知避嫌，简直与发&ldo;痴狂病&rdo;而摔玉的宝玉一样：

黛玉一听此言，李妈妈乃是经过的老妪，说不中用了可知必不中用。&ldo;哇&rdo;的一声将腹中之药一概呛出，抖肠搜肺，炽胃扇肝的痛声大嗽了几阵。一时面红发乱，目肿筋浮，喘的抬不起头来。紫鹃忙上来捶背。黛玉伏枕喘息半晌，推紫鹃道：&ldo;你不用捶，你竟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rdo;

这是把宝玉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真正罕见的爱!有这样的爱的人，将来在宝玉生死不明的情况下，能为他的不幸而急痛忧忿、流尽泪水，这是完全能令人信服的。

总之，作者在描写黛玉一次次&ldo;眼泪还债&rdo;时，都在为最后要写到的她的悲剧的结局作准备。四、&ldo;潇湘妃子&rdo;暗示宝黛关系

&ldo;潇湘妃子&rdo;是古代传说中舜妃娥皇、女英哭夫而自投湘水，死后成湘水女神之称，也叫湘妃。历来用其故事者，总离不开说夫妻生离死别、相思不尽、恸哭遗恨等等。如果不管什么关系，什么性质，只要有谁老哭鼻子便叫她潇湘妃子，推敲起来，恐怕有些勉强。因为娥皇、女英泣血染竹本是深于情的表现，并非一般地多愁善感，无缘无故地爱哭。同样，如果黛玉真是像续书所写那样，因婚嫁不如意而悲愤致死，那与湘妃故事也是不相切合的，作者又何必郑重其事地命其住处为&ldo;潇湘馆&rdo;，赠其雅号为&ldo;潇湘妃子&rdo;，称她为&ldo;林潇湘&rdo;呢?

雅号是探春给她取的，探春有一段话说：

&ldo;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她住的是潇湘馆，她又爱哭，将来她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她作潇湘妃子就完了。&rdo;（第三十七回）

话当然是开玩笑说的，但作者的用意就像是写惜春与智能儿开玩笑说自己将来也剪了头发去做尼姑一样。同时，探春所说的&ldo;想林姐夫&rdo;意思也很明确，当然不是续书所写那样&ldo;恨林姐夫&rdo;或者&ldo;怀疑林姐夫&rdo;。

在探春给她取雅号之前，宝玉挨打受苦，黛玉作诗题帕，也曾自比湘妃说：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ldo;湘江旧迹&rdo;、&ldo;香痕&rdo;，都是说泪痕，也就是以湘妃自比。这是作者在写黛玉的内心世界。在她心中已将宝玉视同丈夫，想象宝玉遭到不测时，自己也会同当年恸哭殉情的娥皇、女英一样。同时，作者也借此暗示黛玉将来是要&ldo;想林姐夫&rdo;的。倘若不是如此，这首诗就有点不伦不类了：表哥不过是被他父亲打了一顿屁股，做妹妹的怎么就用起湘妃泪染斑竹的典故来了呢?

此外，据脂评提示，佚稿末回《警幻情榜》中对黛玉又有评语曰&ldo;情情&rdo;，意谓一往情深于有情者。它与&ldo;潇湘妃子&rdo;之号的含意也是一致的。但与我们在续书中所见的那个因误会而怨恨宝玉的林黛玉形象，却有点对不起头来。

五、《终身误》与《枉凝眉》

判断黛玉之死最可靠的依据，当然是第五回太虚幻境的册子判词和《红楼梦曲》。因为人物的结局已在此一一注定。册子中钗、黛合一个判词，其隐喻已见拙著《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且置而勿论。关于她们的曲子写得更明白易晓。为便于讨论，引曲文如下：

[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终身误》是写宝钗的，曲子正因为她终身寂寞而命名。宝钗的不幸处境，表现为婚后丈夫（宝玉）对她并没有真正的爱情，最后弃绝她而出家为僧。但宝玉的无情，又与他始终不能忘怀为他而死的林黛玉有关。所以，曲子从宝玉对钗、黛的不同态度去写;不过，此曲所要预示的还是宝钗的命运。从曲子中我们可以看出&ldo;木石前盟&rdo;的证验在前，&ldo;金玉良缘&rdo;的结成在后。

《枉凝眉》是写黛玉的，意思是锁眉悲伤也是枉然。在这支曲子中，值得我们注意的问题有三个：

（一）在前一曲中，写到了宝、黛、钗三人;而此曲中，则只写宝、黛，并无一字涉及宝钗。这是为什么呢?我们认为合理的解说应该是：宝钗后来的冷落寂寞处境，如前所述，与宝玉对黛玉生死不渝的爱情有关，而黛玉之死却与宝钗毫不相干，所以一则提到，一则不提。倘如续书所写宝钗是黛玉的情敌，黛玉乃死于宝钗夺走了她的宝玉，那么，岂有在写宝钗命运的曲子中倒提到黛玉，反在写黛玉结局的曲子中不提宝钗之理?

（二）曲文说：&ldo;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rdo;&ldo;嗟呀&rdo;，就是悲叹、悲伤;&ldo;枉自嗟呀&rdo;与曲名《枉凝眉》是同一个意思，说的是林黛玉;&ldo;空劳牵挂&rdo;，则说贾宝玉。只有人分两地，不知对方情况如何，时时惦记悬念，才能用&ldo;牵挂&rdo;二字。如果不是宝玉离家出走，淹留在外，不知家中情况，而依旧与黛玉同住在大观园内，那么，怡红院到潇湘馆没有几步路，来去都很方便（通常宝黛之间一天总要走几趟），又有什么好&ldo;牵挂&rdo;的呢?续书中所写的实际上是&ldo;一个迷失本性，一个失玉疯癫&rdo;，既然两人都成了头脑不清醒的傻子，还谈得上谁为谁伤感，谁挂念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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