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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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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我就考上了博士，在京华大学开始了新的学生生活。回想从小学到现在，读了差不多二十年书，经历了几百场考试，那么多台阶，一步步登上来，是多么艰难。想当年考上县里的重点初中、重点高中，后来又考上重点大学，保送研究生，考了三次博，经历了多少希望、失望、期待、焦虑，全是为了今天。想一想多么值得珍惜。再想想走了这么远的路，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却迷惑了。要是在以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为了学术人生。能够把自己的志趣和职业结合起来，那是多么幸福的人生。可现在这个答案有点游移了，如果做另一件事能够赚更多的钱，那可能也会很幸福。可是我能去当官吗?不能。经商吗?不能。承包工程吗?不能。房地产开发吗?不能。当个勤恳的中学老师?能，但心里不踏实。到今天我心里有了一点踏实，只要努力，把志趣和职业糅和在一起的前景是有了。其实说志趣已经比以前淡了，说理想和使命感也已经淡了，那也许只是一个能够接受的职业前景而已。既然生活中没有理想主义生根的土壤，那么在市场中争取好好活着，更好地活着，那实在也是别无选择的选择。

还有一件心里踏实的事情，就是把赵平平找回来了。这一年我到她那去过一次，是偶然经过她的学校，心里一动，就去了，完全是突然袭击。她在宿舍，很吃惊说：&ldo;你怎么来了?&rdo;我说：&ldo;我怎么不能来?&rdo;她的宿舍已经焕然一新，看到那张新买的大床，我心里像被谁踹了一脚，到冰箱找饮料，又看见切开的半个西瓜，里面放了两支调羹，心里又像被谁踹了一脚。

我坐在椅子上喝水，看着她在房间走动，被长裙裹着的身子有一种妖娆的意味，是自己以前没有察觉到的。我感到了身体的荡漾，马上又拿起一本书来翻看，装作对那种荡漾一无所知。唉，那是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现在只能掩饰着瞟一眼，就像一个孩子，经常在一片绿草地上疯跑，忽然有一天，那儿却被宣布为军事禁区，你只能远远眺望。她说：&ldo;还加点水吗?&rdo;我说：&ldo;看看你好就可以了，你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rdo;她哼一声，也不说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人比我强，能给她更好的生活，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实在是太没自尊了。两个人都不说话，以前那说不完的话都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气氛有点难堪，我承受不了这种沉默，后悔不该来的，勉强着说：&ldo;你好就好，你好就好，希望你活得精彩，女孩子应该活个精彩，她活着不活精彩那她活什么?&rdo;她说：&ldo;你那舌头就是一条鞭子。&rdo;我说：&ldo;我说真的呢。&rdo;我告诉她打算还考一次博，她说：&ldo;你肯定能考上，不然谁还能考上?&rdo;我说：&ldo;你的舌头也是一条鞭子。&rdo;她送我出来说：&ldo;我说的也是真的呢。&rdo;

半年后考完博士，她发信来问我考得怎样?我回信说：&ldo;怎样，还能怎样?就那样。&rdo;她说：&ldo;那样是哪样?&rdo;我说：&ldo;应该跟去年一样，也可能不一样。导师夹袋里有别人的名字，我考到天上去也没有用啊!&rdo;以后她不断来问我，我说：&ldo;你怎么比我自己还关心我自己?&rdo;她说：&ldo;我是不是太热心了一点?&rdo;又说，&ldo;我就是要热心，你不由我?&rdo;这话有了意味，我不敢往深处想，又忍不住要往深处想，越是忍着不想就越是要去想，像脚尖上的痒痒肉，越是忍着不抓就越是想抓。其实我的自信已经被现实摧毁，这一年学校的老师为我介绍了几次女朋友，禁不起她们对女孩描绘的诱惑，怀着难以克制的好奇心和美好的想象，我去见了面，却是一再的失望。做介绍的女老师说：&ldo;可以了，可以了。&rdo;可以不可以，我自己心里还不知道吗?有平平的身影站在心里晃动，别人就进不去。她们说：&ldo;还要怎样才算可以呢?&rdo;我说：&ldo;可以，可以。&rdo;心里没有一点激情，不想再去见面，同时也知道，这其实就是我能够达到的水平，别人就是这么想的。自己没有创造奇迹，怎么可能要求生活提供奇迹?超水平发挥那是一个梦，枕着这个梦睡睡是可以的，一旦睁开了眼，梦就跌得粉碎。苏东坡说，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贵贱也。其实人何尝不是这样?

接到冯教授的录取电话，我给赵平平发了一个信息。这信息是一个信息，更是一种期待。她马上发信息来说：&ldo;今晚是不是庆贺一下?你来，我给你炒蛋炒饭。&rdo;蛋炒饭是我们以前的经典晚餐，省钱，省事。这是我俩之间的一个特殊默契，带着温馨的记忆。我回了信说，好。心中有点窝囊，怎么她说停就停，说走就走，自己好像个机器人，遥控却捏在别人手里?可还是反抗不了诱惑，下午下了课去了。她的热情好像过去一年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她说：&ldo;就是蛋炒饭啊，别说我抠。&rdo;又说，&ldo;饭是昨天我自己一个人剩的。&rdo;我说：&ldo;什么意思?&rdo;眯了眼望着她。她说：&ldo;什么意思?你懂的。&rdo;我说：&ldo;天知道。&rdo;她说：&ldo;难道我是捏个谎骗你?&rdo;我说：&ldo;请我吃蛋炒饭，昨天怎么不请?太现实了。&rdo;她笑了说：&ldo;那是我妈!她一辈子是个小人物，受尽了委屈，想在我这里得到弥补，我又是个女的，稀泥扶不上墙。你要理解她。&rdo;又说，&ldo;要一个女孩一点都不现实，那也是不现实的。&rdo;我喉咙里&ldo;哼哼&rdo;几声，想着男人有了一点进步，世界还是看得到的。一个男人不进步就是不行。她说：&ldo;哼哼什么，小心我砸你。&rdo;把炒饭的勺举起来，在我头顶晃了几下。我说：&ldo;我哼哼是想说一个博士也没几斤几两，弥补不了什么，也没有精彩的生活。&rdo;她说：&ldo;没几斤几两，那几钱总有吧?这一年我看清楚了，女人找一个能接受的人，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还是找了你的好，你不会把我关在门外吧?说活得精彩那是理想，现实目标只要过得去就行了。我又没有出生在富贵人家，精彩是我这种人想得到的吗?&rdo;

看来我现在是&ldo;过得去&rdo;了，可也就是一个&ldo;过得去&rdo;。我的自尊心像被一根软棒敲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感受痛，那痛就消失了。我说：&ldo;女人跟男人不同，嫁得精彩就有精彩。有那么多老板、经理。&rdo;她说：&ldo;请你以后少说什么老板，听到这两个字我两个头四个大。老板的本性就是贪得无厌，你以为他们只贪钱?&rdo;这话让我有一种不好的想象，就瞟了她一眼，想从她神态中看出点内容。她说：&ldo;看你这眼神怪怪的，怎么这样看我?&rdo;我说：&ldo;看你脸上有历史。&rdo;她说：&ldo;学历史的人看哪里都是历史。&rdo;又说，&ldo;你这一年就没有历史?&rdo;这是承认了自己有历史。这种坦然让我不知所措，想表达恼怒却不知怎么开口，就像狼找到一只刺猬，却找不到下口的地方。我说：&ldo;我没有。&rdo;沉默了，心里很难受，也很委屈。可我也明白，除非我有力量从这里离开，不再回头，否则这委屈再委屈也得咽下去。人不能跟自己过不去，这个道理我懂，不想懂也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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