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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第1页）

这个时候，下人们基本都在楼下，宝生拎起手杖，用和魁梧的身躯不相称的轻盈走到徐仲九面前。而他似乎丝毫没意识到有挨打的可能，带着满脸青紫对宝生微微笑道，&ldo;我听到汽车的声音，李阿冬回来了？外头现在放什么电影？&rdo;

宝生脸部肌肉抽了下，凑到徐仲九耳边，&ldo;锄jian记。&rdo;

徐仲九并不生恼，也在宝生耳边道，&ldo;你也跟他们一样想？&rdo;在徐仲九看来，和浑人没道理好讲，虽然他是为自己，可毕竟出生入死做了多少大事，差点把命丢在牢里也没招。那些跑得快的也不见糊涂蛋去骂，投敌的升官发财日子特好过，他连累老婆孩子一起被软禁在这里，反倒成了汉jian？怎么，当他软柿子好捏？一样缩在租界，谁也不比谁高贵，没经过他的遭遇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好歹他没卖谁。

宝生眼珠子转过来，冷冷地和他的目光对在一处，从牙fèng里钻出话，&ldo;谁心里有鬼谁知道。&rdo;徐仲九盯着他，&ldo;哟呵，审判我来着？知道不，没有犯罪意图的行为，不能构成犯罪。&rdo;

宝生被他绕得头昏，&ldo;你想怎么样？&rdo;

&ldo;等。&rdo;

张公馆来了位客人。

顾先生去香港后，张先生成了沪上最大的老头子，每天宾客盈门。来的这位客人不显山不显水，门房原以为张先生不会接见，眼看雨下个不停，好言相劝来人回去-这是塞了两块大洋得到的体面。

客人耐性倒好，喝着劣质茶水，&ldo;回去也是等，不如和老兄聊天。&rdo;

聊到傍晚，里头来人用伞接了这位先生进去。

张先生是忙人，等关上门客人直截了当，&ldo;我帮顾先生送信。&rdo;送的是口信，老九是顾先生的义子，从小养到大，帮他办过许多事。请张先生看在他的面子想办法略加照应，不求显贵只要太平。他是过时的人，躲在小岛上，说话早已没有份量，所以一切拜托张先生。

张先生边听边想，估摸徐仲九这条顾门下的走狗捏着顾先生的把柄，故尔老东西出面求情，然而不帮忙的话，只怕顾先生忍不住要回上海。顾先生堪称门客三千，日本人求之不得，张先生好不容易坐上第一把交椅，万分不愿意他回来。而且他也瞧祝铭文那条疯狗不顺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顾先生的忙可以帮，多个朋友多条路。

晚饭时宝生和李阿冬陪明芝用餐，徐仲九大部分时候仍得静躺休养，膳食也以清粥汤水为主，孕妇的营养却不能如此马虎。徐仲九自然没小气到向明芝告状，催着她下楼多吃些荤菜补身。

刚动筷，厨房里的人说供菜的贩子送来新鲜带鱼，极其肥壮，请宝生去过目。

等宝生进了厨房，海鱼贩子点头哈腰的上来，一边把鱼摆开给他看，本要早上送的，有事耽搁了，好在放的冰多不影响，一边促促地把话也送到了。祝铭文在书寓有个相好的女先生，女先生嗜好大、年纪也大了，就把身边小大姐叫小娅的扶起来服侍祝铭文。小娅替祝铭文生了个儿子，老来子是祝铭文的心头肉。不过小娅是聪明人，极其识相懂事-他们扣住了小娅的弟弟，让她相劝祝铭文多积德。

过了几天，有记者想上门采访，但被挡在门外－日本人的便衣不允许不相干的人进入季宅。记者吃了个闭门羹，跑去季明芝的母校和校长恳谈一番，拿到不少内幕，回去报社写出洋洋洒洒的一大篇登在头条：季氏是如何的自强自立，帮助无数贫家少女完成求学梦，又捐了无数善款帮助工人改善生活。新闻还含蓄地提及个别报社恐怕拿了钱编造新闻，以达到吸引眼球的目的，而季氏眼下处境堪怜，无力为自己辩白。

徐仲九拿着报纸看得津津有味，见明芝进来才扔到旁边，&ldo;翻来翻去都是他们一张嘴。&rdo;他拿了个枕头给明芝，&ldo;来，靠着，今天怎么样？&rdo;

还能怎么样。明芝是习惯等待的。在忍耐上，连徐仲九都比不上她。

第一百三十二章

明芝让宝生下手扣住小娅的亲人，却没放多少指望在这上头。女人如衣裳，何况祝铭文失去一次全家老小，难讲他如今的心态，万一通达到诸事如浮云、唯有权势高，那可就有意思了。好在她手头有苏浙行动委员会授权收编人马的委任状，只要一日不出来明确表态投敌，仍属于另两方的争取对象。

静水流深，几下角力，季公馆总算得了暂时的安宁，两个月里日常也就马太太上门探访。她是明芝的亲娘，亲娘关心怀孕的女儿，被关心的女儿不能不识好歹。

&ldo;现在的物价-过不下去了，&rdo;陆芹斜倚在沙发里唉声叹气，&ldo;昨天我们老太太跟我要两根小黄鱼，打着过大寿的旗号，也不想想我们有出没有进，一味地搜刮。&rdo;说到心烦处，她咬着后槽牙拿起小扇子使劲挥了几下，带出一股股香风，是喷了巴黎最时兴的香水。见明芝握着本书跟没听到似的，陆芹啪一收扇子，修得极细的眉毛一扬，&ldo;猪鼻子插葱，别装样了你要是读书的料，还能干打手的活？季家自然是，你却随了我，穿上龙袍不像太子。&rdo;

梅丽躲在柱子后头听了个清清楚楚，都说马太太乡下出来的，生性泼辣，果然如此。看上去美，却是带刺的。

明芝并不答话，放下书拿起手边的茶盅慢条斯理喝了口。她拖着身子，医嘱不让喝茶，宝生让厨房里日日换样煮汤水，大多是水果切成块和水炖，并不加糖，只取天然的酸甜。

陆芹站起来，风风火火在明芝面前走了几个来回，突然停下，低声下气地说，&ldo;我的小姑奶奶，您就别摆架子了！别人金山银海的，我心里那个急啊。&rdo;明芝抬眼，静静看着她。她心里募地一慌，摆手道，&ldo;我不是让你去……人总得吃饭，老百姓也得活，我们只做生意不管别的，你这不是养着一帮人，坐吃山空不是事，总不能让孩子受穷。&rdo;她长长叹了口气，&ldo;你啊，从小长在季家，哪里知道穷人的滋味。&rdo;

明芝往后一靠，是一付&ldo;噢你讲&rdo;的样子。

陆芹来了劲，眉飞色舞举了几个行当，都是当下最热门最来钱的生意。说到渴时她一气啜了小半瓶汽水，麦管留下一抹鲜艳的口红印，&ldo;活着就得吃喝拉撒，哪里用不着衣食住行，我们也是帮大家。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哪能活？&rdo;

茶盅盖轻敲盅沿，明芝笑道，&ldo;你说的－不是药就是大米，要不香水玻璃丝袜，这些都得有特许，今时不同往日，我哪里搞得到。&rdo;陆芹急急道，&ldo;增田先生肯定能帮忙啊，你……&rdo;

陆芹压低声音，梅丽听到增田两字，刚要把身子再探出些，被人捂住嘴一把拉走。她七魂丢了三魄，见是李阿冬松了口气，拍着胸口娇嗔，&ldo;吓死我了。&rdo;

双手插在裤袋里，李阿冬眯了眼睛看着她，&ldo;居然敢听壁脚，你倒是季公馆头一人。&rdo;

梅丽抱住李阿冬的胳膊摇了数下，笑嘻嘻地说，&ldo;不是闲着无聊么，天气热，你又在外头忙。&rdo;李阿冬侧头在她耳边说了些下流话语，闹得梅丽双颊通红，哼哼唧唧的两人粘成一体回了房。

这边陆芹话才到半句，被明芝一把捏住下巴再也说不下去。明芝盯着她的眼睛，嘴角挂着丝笑意，放轻了手劲，&ldo;祝铭文给了你什么好处？&rdo;陆芹吃吃艾艾，&ldo;我怎么会害你-&rdo;明芝松开手，把她往外轻轻一推，&ldo;是吗？&rdo;

陆芹看着地上，&ldo;我确实没拿姓祝的好处。&rdo;她喃喃道，&ldo;我是为你好，看看公馆外头盯着的人，怎么走得了，还不如先接一两桩事情来做。慢慢的人家不看住你，再走不就容易了。事缓则圆，我总归比你多活这么年。&rdo;

&ldo;你忘了我姓季。&rdo;

&ldo;姓季又怎么样？！季家对你有多好？送你留洋了？分你家产了？&rdo;陆芹猛地抬起头，&ldo;你当你季家人，人家可是早就跟你断绝关系！&rdo;

明芝摇头对自己笑了笑，嘴头上她总比不过别人，只有拳脚上的口才还行。她懒得再跟陆芹敷衍，&ldo;要是缺钱，我再给你一点，别听了风就是雨。&rdo;

陆芹的心慢慢回到原位，刚才明芝的目光像冰，又像刀，像要刺进她的心－她不是没听说过季老板的凶名，&ldo;马家烂船也有三斤钉，你又怀了小人，我哪能要你的钱。&rdo;她看了看周围，又压低声音，&ldo;当初没跟你去香港是我的错，现在你要是走了，只怕姓祝的不会放过我。他恨毒了你男人。&rdo;

明芝觉得好笑，当差办事，难道他手上没几条人命。然则跟不讲理的人原是无理可讲，她也不擅长讲理，&ldo;那我问你一次，跟不跟我走？&rdo;

陆芹目光躲闪，过了半晌才吱吱唔唔地说，&ldo;我跟着你，只是马家老老小小的，还有你弟弟还小。&rdo;明芝拿过她那把香风四溢的扇子，微一使力，扇骨断为两段，&ldo;随你。&rdo;又是一使力，两段变成四截，&ldo;不过记着，别坏我的事。不然，我自有法子叫你，马家老老小小，还有我亲爱的弟弟，一起陪葬。&rdo;

&ldo;也不怕吓着老人家。&rdo;等陆芹走了，徐仲九扶着墙一步一挪下楼梯，贴墙边站着。他受过刑的膝盖已经变形，虽说跌打医生尽了心，但很难复原到原样。明芝不接话，&ldo;站那里做什么？&rdo;

徐仲九摆手，&ldo;别过来，刚泡过药，活血的，等散散味。&rdo;他闻了闻空气中的香味，&ldo;可惜了，牛嚼牡丹，几十美金一小瓶的香水这么个洒法。&rdo;

明芝懒得理他，自顾自上楼，走了两步就听到他在身后一步一挪慢腾腾跟着的脚步声，&ldo;刚下楼又上楼，不嫌烦？&rdo;

徐仲九靠墙喘了几口气，&ldo;读书人胡适先生说，现在的男人也有三从四得，太太上楼要跟从，太太打骂要忍得。&rdo;

胡扯-明芝瞪他，然则徐仲九满脸正经。两人眼睛打官司，你来我往，宝生的声音从院里远远传过来，&ldo;放这，小心－轻些！&rdo;

新打的婴儿床到了，离孩子降生的日子越来越近，该做的准备是该做起来。

明芝不由自主把手按在腹部，那里晃晃悠悠有条小生命在转身，她的掌心感受到了。

日头白亮亮，搬东西那帮杂工粗手笨脚，恼得宝生亲自上阵。他脱掉外头的布褂，光着两条臂膀，让人把整只木箱放上背，扛着一步步往楼上去。

婴儿床用的好木料，连包装箱的木条少说有七八十斤，宝生腿脚不伶俐，但刚挨了一顿狠骂的下人不敢劝他，跟在后面低声小气地随时准备帮手。木匠倒是心大，拿了工具走在最后，拆箱后还要拼装，短了什么再补也不迟，这家太太离生产还有两三个月，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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