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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第1页）

山谷中烈风阵阵，几乎要将人吹起，李淳风纹丝不动。虽然只是一人一骑，斯文单薄的身形此刻看起来竟像是无法逾越的山峰。道人叹息一声，垂下了手中长剑。

&ldo;是我失误，低估了你的手段，也错估了你的人。我曾以为你只求自了，是独善其身，不会执著世事，更不会为李唐天下赔上性命。&rdo;

&ldo;确实。在我心中，天下姓李还是姓杨，本没有分别;你是我的朋友，天下却不是我的天下。&rdo;

这句话说得诚恳之极，态度是罕见的认真。道人神情一动，却听到青衫男子缓缓接下后半句，&ldo;‐‐只可惜我也身处这天下之中，不忍独善，不能自了。&rdo;

两旁高崖逐渐收缩，越来越窄，到了谷口，便只剩下仅容两匹马经过的狭长通道，此处正是出谷必经的咽喉之地。就在谷口两侧，埋伏着数十名精锐兵士，弯弓搭弦，对准谷口。

&ldo;怎么还没来?&rdo;全副戎装、如同黑塔一般的尉迟恭神色狐疑，打量着一旁额头已见汗的侄儿，&ldo;不是说有反贼会从此经过吗，莫非消息不确?&rdo;

&ldo;绝不可能!&rdo;尉迟方连忙分辩：&ldo;叔父放心，我那位姓李的朋友甚是神奇，说话从没有不准的。&rdo;

尉迟恭早年家境贫寒，全仗兄嫂拉扯长大，视长兄为父，感情甚笃。尉迟方未成年之时便到他家，由他亲手教习武艺，直到入了勋卫府，有了自己住处才从他家中搬出。对于这个侄儿兼徒弟，尉迟恭一向甚为赏识爱重，视如亲生。听他如此说，不再多言，举手示意家将藏好身形。

便在此时，叔侄二人神色一动：那是马蹄声，迅雷一般从谷中传来。精神一振，尉迟恭将手一挥，立刻数十张弓弦拉满，雪亮箭尖齐齐对准了出谷之处，只等来人。眨眼间蹄声已在耳畔，身形依稀可辨：那是一匹高大的白马，马上人穿着一身唐军服色，头盔遮住面容。

&ldo;果然!&rdo;想起自己好友的嘱咐，尉迟方稳住心神。马的速度奇快无比，堪堪就要从谷口冲出，连忙举手示意，同时大喝道：&ldo;放箭!&rdo;

一霎间数十箭一起发出。目标却不是马上人，而是那匹马，这是先前严令，务必生擒活捉之意。那人骑术竟是极其高明，耳中听到号令，在间不容发之时猛鞭了一下马臀，马吃痛，蓦地加速，腾空而起，快逾闪电直奔谷口，突如其来的速度改变让如蝗箭簇都落了空。尉迟方大怒，亲自拈弓搭箭，看准后蹄射去，这一箭既准又快，那马不及闪避，哀嘶一声倒了下去。马上人也被凌空抛起，重重摔落在地上，一时竟挣扎不起来。

&ldo;好箭法!&rdo;尉迟恭叫了一声，神态洋洋自得，显然对自己一手教出来的侄儿甚为满意。此刻家将已然蜂拥而至，将地上人按住捆缚起来。那人垂着头，一声不吭，毫无挣扎反抗的举动。头盔已掉落在一旁，散发遮住了面容，模样甚是狼狈。

突然之间，尉迟方心中毫无来由地一跳。不假思索走上前去，拂开乱发：映入眼中的是一张满是尘土的苍白面孔，极其熟悉的笑容便在那张脸上缓缓展开。

&ldo;果然好箭法，尉迟。&rdo;

如中雷击一般，校尉彻底呆住了。他张大了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ldo;为什么?!&rdo;

年轻将官压抑已久的话此刻喷涌而出，震得狭小囚室嗡嗡作响。铁栅之内的人原本安静地倚在栏杆上，此刻皱了皱眉，似乎想用手捂住双耳，却发觉手脚都已被镣铐锁住，只得作罢。

&ldo;不必这么大声，李某耳朵可没聋。&rdo;

&ldo;废话，我当然知道你听得见!&rdo;气急败坏之下，校尉已经口不择言，&ldo;是你要我埋伏在谷口，还说叛贼会从此经过，结果被我射下马来的却是你!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do;

&ldo;就是尉迟见到的这回事。&rdo;相对于激烈态度，李淳风这种事不关己的冷静更令人火冒三丈。&ldo;我与他互换了马匹、衣裳，告诉他何处有埋伏，然后便让他从另一条路离开了。&rdo;

&ldo;你……你……&rdo;尉迟方张口结舌，&ldo;你可知私纵叛贼也是死罪?&rdo;

&ldo;是我做的事，自然由我来承担后果。&rdo;李淳风动了动身体，尽力使得自己的姿势更加舒服一些：&ldo;欠债还钱，李某虽小气了些，区区一条性命倒也赔得起。&rdo;

一双眼几乎要从眼眶中瞪出来，校尉狠狠盯着面前满不在乎的友人：&ldo;李!淳!风!&rdo;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中蹦出来的。看了他一眼，李淳风突然露出笑意：&ldo;抱歉。但尉迟可曾听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rdo;

&ldo;什么意思?&rdo;

&ldo;易地而处，若我是他，而你是我，你会眼睁睁见我送死吗?&rdo;

&ldo;我……&rdo;尉迟方一时语塞。

&ldo;这就是了，&rdo;酒肆主人微微一笑，状甚得意，&ldo;既然尉迟也做不到，何必苛责于我?&rdo;

早知道此人个性中无赖倔强的一面，却没有想到对性命攸关之事也视同儿戏。尉迟方愣了一愣，险些想撞墙，压低声音咆哮道：&ldo;是我太相信你!早知道便不理会你那些见鬼的布置，若我在场，决不会让你做出这样的蠢事!&rdo;

&ldo;能得尉迟信任，正是李某的荣幸。&rdo;

&ldo;你!&rdo;

到了这步田地，校尉当真是词穷力竭，索性也跌坐在地上，与李淳风隔着铁栏面对面坐着，扶住了额头：&ldo;如今怎样做才好?道人既已逃脱，你是唯一人犯。叔父已经将此事回报，圣上震怒，下令彻查。一旦刑部来提人，我也无法保得了你。&rdo;

&ldo;嗯。&rdo;

看了一眼神色冷淡，仿佛与己无关的李淳风，尉迟方一瞬间下定决心。他站起身来，将牢门打开，又卸去了囚徒手脚上的镣铐。那人却不起身，眼光愕然。

&ldo;做什么?&rdo;

&ldo;少废话!趁刑部来人还未到，我送你出城。&rdo;

李淳风哑然失笑：&ldo;你要私纵人犯?&rdo;他吃力地攀着栅栏站起身来，摔伤的右足一软，又坐了下去：&ldo;若要逃亡，至少也得好腿脚。如今状况，能逃到哪里?&rdo;

&ldo;我去寻匹马来!&rdo;不管三七二十一，校尉伸手便要将他拉起。对方却极其固执地拦住了他的手臂。

&ldo;不是这样，尉迟。&rdo;酒肆主人双目注视尉迟方，神色温和郑重，&ldo;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侥幸逃出长安，只要还背着叛逆的罪名，就无法摆脱追捕。&rdo;顿了一顿，唇边现出熟悉的调侃笑容，他续道：&ldo;还是说，一向忠勇爱国的校尉大人当真希望我跟随萧尹反了出去，索性投奔突厥?&rdo;

张了张嘴，尉迟方不禁气结：&ldo;为何你放人便没话说，我放人就有这许多啰唆?&rdo;

&ldo;哈哈，这个么，手头功夫自然是尉迟了得，口头上的功夫却要让我啊。&rdo;

&ldo;居然还笑得出来!&rdo;校尉忿然道，&ldo;等圣上祈禳归来，便要亲自审理，到那时……&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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