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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第1页）

房门外一阵脚步声。张医生带着看护朱小姐进来。

&ldo;密司脱平，早。&rdo;

&ldo;早。&rdo;

张医生向那两个看护笑笑，先把平帆的病情报告表看一遍，才后才用三个指头按在脉腕上，眼望着自己的手表。

&ldo;昨晚怎么样?&rdo;

&ldo;还是老样子。&rdo;平帆摸出一只香烟匣，先让张医生取一支，自己也取一支。&ldo;嘹&rdo;，烟匣子旁边的打火机一亮，张医生把香烟凑过去。

陈小姐和周小姐随着拎皮包的朱小姐走出去。张医生每次来看平帆，必是最后一个，诊察后常是和他谈谈说说。有时，平帆请张医生出去吃饭，假使他业务清闲的话。

&ldo;我明天要上汉口去，这里有卜医生代理。&rdo;

&ldo;也许，不久我想回家去，这里……晚上……&rdo;

&ldo;晚上怎样?院里吵闹吗?&rdo;

&ldo;不，这倒并非。&rdo;

张医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抢着说：&ldo;真的，你晚上失眠，不知可曾听见什么叫唤?&rdo;

平帆的眼光陡的一振，手里的香烟&ldo;噗&rdo;地落在地上，像感受到一些刺激，忙说：&ldo;你也听见这半夜呼声吗?&rdo;

&ldo;叫唤的人我也认得。&rdo;张医生说起话来很迟慢、温静，如同十九世纪的大闺女。

&ldo;是谁?你也注意到?究竟是什么缘故?&rdo;这奇怪的半夜呼声使平帆日夜感觉不安。

张医生慢吞吞抽一口纸烟，向空际一喷，吐成一个个灰白的圆圈。

&ldo;半夜的呼声使你晚上更睡不安稳了，是吗?&rdo;

&ldo;是谁?真使人难以猜测!为什么……&rdo;

平帆睁大眸子望着张医生，急欲知道下文。可是张医生那种若无其事的神情，永远没表情，笑嘻嘻的脸，把他的急迫气焰，冷落下来。

&ldo;……怎么……&rdo;平帆张着嘴问不下去。

&ldo;是个……疯子啊!&rdo;张医生吐出的每个字全有分量。

&ldo;嘘!&rdo;平帆张开的嘴巴吐出一口长气，&ldo;嗐，原来是疯子!&rdo;

&ldo;他是西药业握有权威的严振东的父亲，以前并没有疯病。在军阀时代曾做过一任什么官，后来在上海的公寓生活，抽大烟，弄古玩，什么扶乩，佛教会，做些无事忙的事。致病的原因，据说是为了一只珍贵的表。&rdo;

张医生把烟尾抛在痰盂里，微咳一下，接着说：&ldo;他家有一只珍贵的小挂表，据说是苏州吴状元出使德国，德皇威廉第二赠他一对金表。吴状元把一只表给随去的爱妾赛金花。后来状元过世，赛金花下堂重坠风尘的时候，那只金表就随了赛金花离开吴家。她在窑子里大红的当儿，严振东的祖父在她身上化了不少的钱。赛金花也有嫁他的意思，就把那只金表送给他作为定情表记。当时振东的祖父回乡去与妻子商量，预备纳娶赛金花，那只表送给妻子算是运动费，一方面兴冲冲到上海来娶赛金花。不料在到上海的途中，轮船出事，就葬身在黄浦江中了。&rdo;

张医生略停一下，喝口开水漱淑喉咙：&ldo;那只表竟成了伤心遗迹!&rdo;

他喝干了开水，瞧瞧平帆，看他是否听得有兴趣似的。

&ldo;振东的祖父有两个儿子，大的就是振东的父亲颀斋，第二个叫实臣。分家的时候，实臣分得那只表，颀斋分得一个翠玉砚台。&rdo;

金黄色的太阳从玻璃窗里射进来，像病人似的衰弱无力。

&ldo;后来怎样?&rdo;平帆的样子像是很注意。

&ldo;实臣很喜欢赌钱，有此，把表赌输给别人，颀斋化了许多钱才赎回来。&rdo;

张医生像那些说书人，讲到半中间就闭上嘴不讲下去。

屋子里一篇静肃。平帆阖着眼躺在沙发上，样子很安逸。

&ldo;据说那只表的样子非常可爱，颀斋化了钱赎回来，当然，表是属于他的了。&rdo;

&ldo;后来，那只表被人偷去，他就急疯了，我猜得对吗?&rdo;急性子的平帆打岔着问。

&ldo;不，并不像你猜想得那么简单。&rdo;张医生的足尖闲暇地踢踢那只磁痰盂，痰盂里的水像大江中刮风浪似的一阵波荡，刚抛进的烟尾仿佛破船遇波涛般击打得成为齑粉。

&ldo;实臣死的时候遗下一个九岁的儿子叫维德，过了两年实臣的妻子也相继死去，维德就寄养在颀斋家里。七年前的一晚，颀斋和振东躺在烟榻上闲谈，同时，从颀斋纽扣上解下那只表。据说是一只圆形的紫红珐琅表，像一只红熟的李子。颀斋非常宝爱这只表，终日挂在身上，听说有块表坠，是一串玫瑰红宝石琢成的葡萄。振东玩弄一回之后，放在烟盘上，自去睡觉，没有隔多少时间;忽然，邻家大呼捉贼，颀斋忽忽走出，老年人脚步不稳，踏个空，从三层楼直跌到二层楼，震伤脑筋，就此发疯。&rdo;

&ldo;那只表呢?&rdo;

&ldo;就此不翼而飞。&rdo;

&ldo;那时维德在家吗?&rdo;

&ldo;我没有问他，不知道，听说那时振东的境况很窘，家里除出一尔一大姐之外，家务全是振东的夫人自己动手，所以决没有外人偷去。可是那只表就在这晚振东曾玩弄之外，从此不曾见过。&rdo;

平帆阖上眼，手指插在发根爬抓。他沉思的时候，往往有这样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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