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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第1页)

在她还没看到我之前,我就先发现她有种喝醉了的感觉,但不是头晕眼花的那种醉。我指的是小酌微醺时,贴得很近看小东西的感觉,所有注意力都被小到不能再小的细节网住,目瞪口呆盯着大干草堆里的一根稻草,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移开目光。喝醉的时候,我可以畅谈坐船旅行的点点滴滴好几个钟头,回想起河水打在脸上那种凉凉黏黏的感觉;而当梅西不知道我在看她的时候,我可以盯着她离我较近的那边耳朵看上十分钟。但我没有时间了,所以只给自己五秒钟欣赏她左边颈后一绺除非塞到耳后,不然都不肯乖乖贴着其他头发的黑色卷发。

&ldo;我可以坐下吗?&rdo;她眼睛一扬,眼神满是忧虑,不过看到是我,她并不惊讶。我渐渐发现她看到我很少露出惊讶的表情。她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回散落的枯叶上,十指交握。

&ldo;刚刚的事,好像说什么都安慰不了人,&rdo;我说,&ldo;我知道你看过的惨状不会比我少,或许更惨的都有。不过,你刚刚很勇敢,虽然我不希望你那么做。&rdo;

她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下巴的酒窝微微一沉。

&ldo;我只是想确定你没事,&rdo;我说,&ldo;没有要责怪你,这样就太不讲理了。而且如果朱利斯在这里,一定会谢谢你。&rdo;

之后我们默默无语。

一名学生从我们面前经过,浑然不知南边不远处发生的残酷事件。他的帽子低垂,脚步匆忙,裤子紧绷。他急着要赶去某个地方,而且看样子赶不上了。我想,这是多么恰如其分的美好烦恼。无伤大雅的倒霉事。立即、不可逆转,而且很快就忘了。我们需要更多类似的烦恼,比方不小心把晚餐烧焦,或是莫名其妙伤风感冒。我非常想跟坐在我身旁的女孩一起经历无数这种小小的、忍一忍就过去了的烦恼,其他的对我都不重要。毕竟只要有钱买她想吃的任何东西、想穿的各种衣服,而我自己只要有淡啤可喝、听她巧妙地顾左右而言他,就能过得心满意足。

但现在我除了一个凹了一角的星形徽章,其他什么都没有。而且我得赶回坟场,连听她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ldo;这就是我的想法,&rdo;最后我说,&ldo;走之前,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rdo;

&ldo;你是说你来之前吗?&rdo;她轻声问,&ldo;还是现在?&rdo;

&ldo;都可以。&rdo;

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颜,宛如瓷杯隐约出现一条细小的裂痕。

&ldo;怀德先生,你曾经想过伦敦吗?&rdo;

听到&ldo;伦敦&rdo;两个字,我就知道梅西在想念她母亲,我想这应该也是她母亲想念家乡的方式。

汤玛斯?安德希尔当初到英国宣扬废奴理念时认识了未来的妻子,两人在英国大概发生了可怕的事,才会从此离开那块土地,他们一定觉得挫败也跟着他们移民到了美国。但至少安德希尔太太在世时看到了大英帝国解放农奴,那年我十五岁,每家报纸都在头版大肆宣扬这个消息。纽约无疑是块自由的土地,但天知道我们等不等得到美国解放黑奴的一天。

&ldo;你是指伦敦本身,还是……这里以外的地方?&rdo;

梅西笑了笑,但没发出声音。

&ldo;我在想伦敦的事,想像我在一间有彩色玻璃窗的阁楼书房里写作,而不是抓到半小时的空档就躲进角落里猛写。我写了一页又一页曾经有过的感受都变得清楚鲜明,比方……啊!比方唐吉轲德的那种感受。想像你就是唐吉轲德,作着无边无际的梦,眼前没有一本塞万提斯写的书让你看清自己。你会淹没在这些感受里,你之所以能够忍受,只因为它们被写了下来。所以我想去伦敦,愈快愈好,因为有时候,比方今天下午,我希望……更了解自己的感受,摸清地图的边界。&rdo;

&ldo;听起来很了不起,&rdo;我附和她,&ldo;我以为你完成二十章了。&rdo;

&ldo;二十二章了,虽然在这里写作很困难,没有太多自己的空间。但你懂我想表达的吗?怀德先生,你知道书就像地图制作吗?&rdo;

&ldo;你是指读书还是写书?&rdo;

&ldo;这有什么区别吗?&rdo;

&ldo;我不知道。&rdo;

&ldo;你觉得我有点不正常吗?&rdo;

&ldo;不会,我一直知道你有这种感觉,只是不知道你说的地图是指伦敦。&rdo;

梅西闭上眼睛。我从没看过她这样,疲惫、勇敢、不安,我的心又有一块被占据。至于是哪里,我不知道,因为我以为自己整颗心都已被她占据。

&ldo;我去找你父亲谈过,&rdo;我缓缓地说,&ldo;关于你去探望天主教徒的事。&rdo;‐‐她的眼睛倏地睁开,喉咙轻轻倒抽一口气。

&ldo;你误会了,我没跟他说。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但你瞒着他去照顾病人,这样好吗?公平吗?&rdo;

她用指关节敲着嘴唇,沮丧地摇着头。

&ldo;当然不公平,对任何人都不公平,对我、对爸爸、对需要帮助的爱尔兰人都不公平。我看人没办法像他那么……绝对,但如果他知道我去哪里,他会很不高兴,而且有充分的理由对我不高兴。他很担心我。我很感谢你没告诉他,你什么都不会说吧?&rdo;

&ldo;不会。我不得不说,你并没有错,&rdo;我说,&ldo;我不喜欢你到那种地方,可是又不能怪爱尔兰人住在那种人间地狱,我也不认为那是上帝的安排。&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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