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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ldo;我要进山干掉那头熊。&rdo;他说。

&ldo;你妈妈明天就该下葬了，你不给她挑灵幡，你进山打什么熊?&rdo;

&ldo;妈妈已经死了，谁给她挑灵幡都是一样的。&rdo;儿子说，&ldo;可是熊还活着，它还会再祸害人的。&rdo;

&ldo;它不会再来祸害人的。&rdo;

&ldo;它能来白银那第一次，就会来第二次。熊应该明白它只能生活在山林里，进了镇子的熊就不是头好熊。&rdo;

&ldo;你妈妈是进山采冰块时遇到熊的，它并没有进咱们的镇子。&rdo;乡长无可奈何地道出了实情。

儿子颓然放下了猎枪。看那平静持重的表情，似乎他并没有过多计较马家的所作所为。葬礼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大部分人家都送来了挽幛和烧纸，与卡佳交往甚密的人还戴了孝布。我和陈林月那一天都在乡长家帮忙，我下厨掌勺，陈林月负责洗菜，当我的下手。人们对盐的突如其来一直有种种猜测，大多数人把它当做了神话故事，认为是上天赐予的。他们不相信马家的人会在夜半时将盐分别送到每一户人家。乡长家门口的盐属于白银那之最了，足足有十斤，因而我在做菜时忘记了适量而行，几乎每道菜都放过了盐，咸得人们没撂下筷子就找水喝。我连忙检讨自己的过失，可白银那的人友善地说多吃盐长力气。那就让他们多长力气吧。快近黄昏的时候，一个察看墓地位置的人回来说，他路过马家时听见马占军和老婆在院子里哭，说他们的儿子人事不省了。陈林月剥葱的手就哆嗦了一下，我连忙问怎么人事不省了?那人满嘴溅着唾沫星子说：&ldo;我进去看了，那孩子倒在炕上，浑身烧得滚烫，脸白得吓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了。马占军像个蔫茄子一样坐在门槛上，连头都不敢抬。他老婆一边在院子里给老天爷磕头一边哭。&rdo;

&ldo;怎么不去请医生?&rdo;我问。

&ldo;请了，咱李医生说不给马家的人看病。&rdo;那人沾沾自喜地说。

乡长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闭上了嘴。陈林月心神不定地望着我，我只能一遍遍地把目光放在乡长身上。后来他起身走到我身边，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说：&ldo;你跟我出来一趟，我找你说个事。&rdo;

我跟他出了院子，他却没有停下脚步。天色已经发灰了，他仍脚步飞快地走着，我不知道他要领我去哪里说事。后来他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狗冲我们叫起来。他这才回过头对我说：&ldo;别怕，拴着铁链子呢。&rdo;我亦步亦趋地跟他进了里屋。屋子里有一股来苏水的气味，我马上明白来到哪里了。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矮板凳上挑豆芽，见了乡长，连忙起来让座，乡长摆摆手说：&ldo;早晨起来时你家门口有盐吗?&rdo;

那人木讷地点点头。

&ldo;那还不快给川立那孩子看病!&rdo;乡长斥责道。

&ldo;那盐真是马家给分的?&rdo;

&ldo;你还算是个知识分子，真是白读书了，盐还能从天上掉下来?&rdo;乡长说。

&ldo;可是马占军这人实在太黑心了。&rdo;

&ldo;你要是还不去给川立看病，我就开除你，你这辈子就别想挂听诊器、穿白大褂了!&rdo;乡长直了直腰，转身离开了。

&ldo;你为什么要找我一起来?&rdo;我问。

&ldo;我一个人出来，大伙儿肯定明白我是来劝医生的，不会让我出来。&rdo;乡长说，&ldo;跟你一起出来，他们就往别处想了。&rdo;

&ldo;你儿子真不错，到底是读过书的人，那么通情达理。&rdo;我说，&ldo;换作一般人，也许要替母亲报仇去了。&rdo;

乡长停下脚步，他目光犹豫地看了我一眼，说：&ldo;你以为他知道真相后真老实了?他下午就偷着在仓房里裹汽油弹，想出完殡就去放火烧马家的房子!&rdo;

我大吃一惊，许久不知该说什么。乡长说：&ldo;这小子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rdo;

&ldo;那你怎么对付他?&rdo;

&ldo;我当然是不会让他去做蠢事的。&rdo;

&ldo;难道你就真的不恨马家?&rdo;

&ldo;我这一辈子最不喜欢听&lso;恨&rso;这个字……&rdo;他又一次停下脚步，忽然轻声问我，&ldo;你什么时候离开白银那?&rdo;

&ldo;明天。&rdo;我说，&ldo;送完卡佳我就走。&rdo;

&ldo;白银那好吗?&rdo;他又问。

我的泪水不知怎么的忽然夺眶而出。我哽咽着说：&ldo;我忘不掉白银那。&rdo;

真的，我忘不掉白银那。又是深夜了，陈父仍然在木板床上辗转反侧，他为不能送卡佳一程而唏嘘不已，晚饭时他只是象征性地喝了点粥。陈林庆因为多日忙碌，明天还要起大早上山为卡佳打墓子，所以早早就睡下了。他的鼾声时隐时现。陈林月也熟睡着，她的睫毛在灯影中显得尤为浓郁，左手不由自主地弯曲着，仿佛要为谁送上一盏油灯。

我是多么想在离开白银那的最后一夜出去走走啊。这里的人们开始播种了，牲畜的毛色泛出生机恢复的油光，腐烂的鱼腥气正被山上日益膨胀的松香气取代。听说夏季时人们爱到江边洗衣服，还喜欢将饭桌支到院子里吃饭，鸡和狗就温存地在一旁等候残羹剩饭。晚霞过后蚊群将起时，家家会点燃艾草。知道的是赶蚊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晚霞落到了谁家的院子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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