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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他看着葛雷德‐‐对方紧抿着嘴唇不再说话，然后又将视线移向葛雷德的后方：

入冬以来气温直降，接着又下了好几个礼拜的雨，空气郁窒，宛如一块沾了水的布，眼下暮色低沉，黑暗逐渐展现，街道也变得更加阴暗潮湿了。

即使是白天也必须靠近火堆才能抵御风寒，渥德在心中感慨，不少同伴都对严寒缺乏足够的敬畏，死了好几个人。他看见很远的地方，冈兹将垃圾拢作一堆，再披上硬纸壳，整个人钻到里面去。冈兹的弟弟正是冻死在上个礼拜的某个清早，当时他哭得声嘶力竭。但现在，渥德想，恐怕他们兄弟俩过不了多久就能团聚了。

渥德坐在火堆旁，裹着两件棉衣依然冷得直哆嗦，他不知道冈兹要怎样才能熬过这个冬天。

&ldo;为什么不离开?&rdo;他又听见葛雷德这么问，但其实只是自言自语。葛雷德陪了渥德近七年，长期饥寒交迫，精神开始变得有些迷离。渥德同情地望了自己老朋友一眼‐‐即使说着这样的话，葛雷德的目光也依然炯炯有神，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与周遭破败萧条的景象格格不入。

然而第五街又有哪个人不是这样呢。渥德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他只觉得自己和葛雷德之间的距离又远了些，于是将头扭了回去，开始再次凝视远方。

过了很久，一个穿着破旧夹克，头戴鸭舌帽的陌生男人出现在渥德的视野中。微弱的光线下，那男人一步一步地，缓慢地向前移动着。

冈兹也竟然听到了那男人的脚步声。他突然从垃圾堆里探出头，飞快地抓住那鸭舌帽男人的脚。正如渥德所想，冈兹的眼神中闪烁着与葛雷德相同的期待。但，并没有持续太久，一眼过后，发觉对方不过是个和自己一样的落魄旅者之后……光彩迅速黯淡了下去，剩下的，只有鄙夷。

小声嘀咕了一句脏话，冈兹便松开了手，继而将头缩回，懒懒翻了个身，继续适才的美梦去了。

陌生人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脚步变得更加轻，更加缓慢。

在只剩呼吸声，风声和噼啪的火焰声的黑暗中，那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一步又一步缓慢地向前移动着。他走得是如此专注，就仿佛这世间仅有他一个人，就仿佛这世间上仅有这一个动作……又过了许久，他终于也来到渥德身处的火堆旁，再然后，从口袋里抽出干瘦的右手，捏着帽檐轻轻往下压了压，什么也没说便坐下了。

渥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那男人约莫三十岁，身形削瘦，但似乎很有力气。手随意地拢着，腕上满是伤痕。身上穿着的夹克已开始褪色，几道裂口向外翻卷，露出底芯，好象失去水分的树皮，肩膀和帽子上也尽是泥土，看样子已经旅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他的呼吸平稳而沉重，却是丝毫也不疲惫。渥德还留意到，虽然那男人坐在火旁一语不发，但身体却稍稍前倾，头也略微抬起，显然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有所留意。

这小伙只是还不习惯现在这副落魄的样子，所以显得有些拘束罢了，渥德想。

每个人初来乍到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老人浅浅一笑，第五街一眼望去似乎与其他被遗忘的角落并没什么不同，但在这里的哪个人不曾坐拥显赫的地位和财富?渥德转过头去扫了火堆旁另外几人一眼：葛雷德十年前是个身家数十亿的大富豪，他左侧坐着诺笛，这个城市曾经的市长，再旁边是斯尔尼，某个跨国集团的前任总裁。还有胖子崔吉，上个月才加入的，有些讨人厌恶，据说是个二世祖。

至于自己，他低下头去……渥德同样经历过那种无力感，他也曾经付出所有努力，也曾经接近顶峰，可最后又如何?和在座的所有人一样，在最后，他发现自己缺少一块落脚的石头，于是狠狠地摔了下来，功败垂成，粉身碎骨。

于是他抬起头，望向黑暗深处的那扇门：运气，或者说机会，在第五街这就是一切。只要走过那扇门，人生的方向就会开始偏转，只要运气足够好，一夜之间便可得到所有，反之则失去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这个人为此专程而来的倒霉蛋么，渥德忍不住想，并再次细细打量：这男人似乎不是在追求金钱或权利，不然就应该是从门那边被扔出而非徒步出现在这里。他感觉得出，那男人身上隐约散发着血液的味道，只有经验丰富的人才可以察觉。那味道陈旧，腐败，紧紧包裹着每一寸肌肤，要做到这一点，只是一个人的生命流失远远不够。

是他的家人?渥德问自己。仇恨?复仇?这个男人或许是某个家族的幸存者，他形单只影地来到此处，想必是因为那家族早已湮灭。他必然亲眼见证过无数人的死亡，甚至那死亡的阴影至今依然紧捏着他的咽喉。渥德品位着，那血液，腥臭中夹杂着细微的芳香，这种新鲜……绝不会超过两个礼拜。

他在犹豫，只因还未下定决心，他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终究还是停下来思考了。渥德又叹了一口气。这种情形不会持续太久，他明白的，明天，或者后天，或者很久以后，这男人终有一天会鼓起勇气穿过那扇门的。出来的时候，或是立刻开始准备属于他自己的血腥报复，或是成为一具没有名字的尸体。

每个人都这样，明明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却还是不肯放弃，他悲哀地想，也许自己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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