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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第1页）

这种身无分文、心怀天下的精神状态，泽南保持了十五年。咸丰二年，太平军自广西北上，势如破竹，杀到长沙城下，湘乡人开始组织团练；修炼了十五年的泽南终于有了试验&ldo;所学深浅&rdo;的机会。他带领弟子们训练乡民，&ldo;以宋儒理学治兵&rdo;：白天打仗，夜里讲学，上马杀敌，下马读书。军队这种机构，极易流于&ldo;以义为利&rdo;（拿命换钱）的庸俗化，而导致最终的失败，只有政治思想工作做得到位的军队才有可能在艰苦环境中崛起，并保持百折不挠的韧劲；湘军初起，宋儒的坚忍刻厉之学，就起到了很好的政治教育效果。

起兵後，泽南率军转战于湘、鄂、赣三省，历经大小数十战，时称名将。咸丰五年三月，泽南在湖北洪山作战，右额中弹，继续指挥作战七日，终于不治。临死前，他给前去探问的胡林翼留下十二个字的绝笔：&ldo;乱极时站得定，才是有用之学&rdo;。

两位慈悲名将

湘军初兴，统帅、裨将都是书生，若无行伍出身的塔齐布筚路蓝缕，奋勇当先，日後&ldo;书生带兵&rdo;的佳话能否兑现，实未易知。塔齐布统军，有个特点：&ldo;临阵，好匹马冲锋，尤好单骑薄贼垒觇虚实&rdo;。每出阵，塔齐布背负火枪一杆，腰悬佩刀二把，左手持套马竿，右手挥长矛，纵马疾进，&ldo;不令士卒出己前&rdo;。战前，须侦察敌情、地势，塔齐布便衣独骑，或登山，或渡水，务求取得翔尽的第一手资料，以为作战参考。待被敌军察觉，他已一骑绝尘，追之莫急，&ldo;贼中惊以为神&rdo;。这种超近距侦察方式非常危险‐‐今日各国大力发展无人侦察飞行器，亦即此理‐‐而塔齐布从未失手，不由得後人慨叹：&ldo;濒危得免，有天幸&rdo;焉。塔齐布殁後，曾国藩因属下情报工作不得力，亦屡屡感叹：塔齐布此种才能绝无仅有，当代一人而已。自咸丰三年至五年，正以塔齐布的亲身表率、大力护持，自曾国藩而下的读书人、农家子才能有效整合、不断成熟，建立起一支强大的军队。

军人以战胜攻克为目的‐‐至于以&ldo;吊民伐罪&rdo;、&ldo;自由解放&rdo;或其他名义发动战争，其孰是孰非，自由政治家负责，非军人所思虑矣‐‐杀人只是手段，故孙子曰：&ldo;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rdo;（能不杀人，善莫大焉）；纯乎以杀为乐、嗜血成性者，那是屠夫，不配称为军人。咸丰四年八月，湘军猛攻武昌，太平军禁不住湘军围攻，弃城而逃；塔齐布伏兵东北门外，予以迎头猛击。突围之师被困于&ldo;沙湖塘角间&rdo;，无处可逃，&ldo;争赴水，填尸幾满&rdo;。太平军编制中，有称&ldo;童子军&rdo;者‐‐由十馀岁少年组成，陈玉成即出身于此‐‐此时，便有数百童子军&ldo;幼孩&rdo;争先恐後赴水逃命，淹毙甚众。塔齐布在血海骨山之中目睹惨状，号啕大哭，立即下令拯救，最终捞上二百多名。太平军馀众见&ldo;辫妖&rdo;亦非丧尽天良，犹有恻隐不忍之心，&ldo;因而乞命&rdo;，塔齐布再度传令拯救，又捞上七百多人。

塔齐布的辞典中，自无&ldo;人文关怀&rdo;一类词语，对翻云覆雨、今是昨非的&ldo;民族英雄&rdo;之定义亦当不甚了了。他怀抱一种朴素的人类情感，只知道&ldo;忠心报国&rdo;（他的左臂刻此四字）之馀，儿童少年多属无辜，即使敌人也不应滥杀（且可施救）。此种情怀，或可称为&ldo;慈悲&rdo;；太平军中亦有一位名将，与塔齐布同此慈悲，斯人即忠王李秀成。

咸丰十年春，李秀成率军击溃围困南京的江南、江北两大营，为死不挪窝的洪秀全第六次解除了&ldo;京围&rdo;。江南大营统帅张国樑，&ldo;骁勇无敌，江南恃为长城&rdo;，此役战死于乱军之中，尸骨都无觅处；亏了李秀成，在丹阳南门护城河里找到他的尸体，以礼葬之，一代名将才入土为安。李秀成回忆此事，说：&ldo;两囯交兵，各扶其主，生与其为敌，死不与其为仇，此是恤英雄之心&rdo;。

嗣後，李秀成攻克苏州和常州。入城後，&ldo;苏民蛮恶，不服抚恤&rdo;，镇日在城内搞&ldo;恐怖行动&rdo;。部将怕局面失控，建议屠城，秀成不许，毅然采取&ldo;说服教育&rdo;的方法去安抚居民。他亲率数只小艇，深入乡镇，苦口婆心劝民众放弃无谓的抵抗。乡民却手执器械，将他围住，&ldo;随往文武人人失色&rdo;，秀成已立志&ldo;舍死一命来抚苏民&rdo;，故不许下属动手，只是继续劝解。终于以诚动人，&ldo;各方息手，将器械收&rdo;。用这个办法，七天之内，&ldo;以近及远，县县皆从，不战自抚&rdo;。以故，苏、常虽被战火，百姓却免遭荼毒。

其後，秀成挥师围杭州。总攻之前，他便开展思想工作：不分军民，不论满汉，&ldo;肯降者即可&rdo;不杀。前此，太平军于克城後，对&ldo;满妖&rdo;甚为仇恨，杀戮甚于汉人；这次，为了&ldo;和平解放&rdo;，秀成特向洪秀全申请投降满人亦得免死的&ldo;御照&rdo;。御照批准，自南京颁至杭州，需二十馀日；御照尚在途中，秀成已攻入杭州，他为遵守诺言，特令暂停对内城‐‐满人皆居于此‐‐的攻击。杭州将军瑞昌，是当日在杭满人的首领，却不信&ldo;髪妖&rdo;的承诺，拒不投降，且乘太平军停攻，遣洋枪队偷袭军营，打死一千多人。秀成无奈，只得进攻。满洲兵本无战斗力，一击即溃，瑞昌自焚死，连带其他满洲人，亦大半死伤。秀成入城後，亦未因满人顽抗而屠城，且以德报怨，将瑞昌的一副焦骨棺殓妥葬。他并发布公告，安抚城众，云：&ldo;尔逢尔主之命镇守杭城，我丰我主之命来取，各扶其主，尔我不得不由。言和成事，免伤男女大小性命之意。愿给舟只，尔有金银，并而带去；如无，愿给资助，送到镇江为止&rdo;。秀成之攻占，有礼有利有节，不仅不滥杀，且准许老百姓自定去留，欲走而无旅费者，甚而提供资助。以愚所见，咸、同间战争持续约二十年，交战双方数十支军队，惟有秀成之军，真不愧为堂堂正正的&ldo;威武之师、文明之师&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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