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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第1页）

这些都不再是他烦恼的事情。他孑然一身，并没什么可牵挂的。可只有一件事，让他一直难以忍受。如今醒着的时候他已经有事可做，不再害怕无边孤寂，可夜晚，那些关于叶锦城的梦境，仍然在持续纠缠、折磨着他。他排斥去想叶锦城如今过得如何，却又每每不由自主地去想。何必呢？何必呢？在寂静黑暗的夜晚，连外面的值守弟子也停止换班，一切悄无声息的时候，他手执书卷，面对脂油灯发出的微弱如豆的灯火，长时间地陷入冥想和沉思。他一定过得很好‐‐大仇得报，他有什么理由过得不好呢？至于自己，恐怕早就被认为死在大光明寺一役，那些旧日的虚妄甜蜜，对于他叶锦城来说，恐怕不过是说忘就忘，无关紧要的一页罢了。

他痛恨这样的自己，可思绪却有了自己的意志，他觉得无可奈何。西迁路途艰难，他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陆荧每次所做的事情，在如今看来，也是自有道理的。他二人多年以来对对方的行事风格都不屑一顾，直到如今，似乎才开始互相谅解。枫华谷的事情他想不清楚，那些经卷里没有答案，却让他渐渐有些模糊的观点。陆明烛凝视着那兀自燃烧的灯火，下意识地来回翻动手里的卷轴。

外面传来的说话声惊醒了他。陆明烛探过身子向前看了一眼，有个人裹挟着一身大漠夜间的寒气走进来，斗篷上大约是沾了沙粒，被他甩得哗哗作响。那人顺手拔下墙上一支火把，往他这边照了照。

&ldo;看起来你过得挺好啊。&rdo;这熟悉的语气，带一点点善恶掺半的嘲讽，他再熟悉不过了。

&ldo;是你。好久不见了。&rdo;陆明烛也不起身，只是拖着慵懒的长调回应。

陆荧打开牢门走进来，他也不坐下，只是看了陆明烛一眼，嫌弃道：&ldo;你看看你自己，都变成什么模样了？&rdo;

陆明烛接过陆荧扔过来的小刀，不紧不慢地道了声谢，放下手里的书卷，挪到另一侧，从灯碗里蘸了点油，慢条斯理地刮脸。陆荧看着他，脸上那浅浅的嫌弃神色还是没完全褪去，可开口的语气带着诚恳。

&ldo;许久没来看你，抱歉。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元气大伤，如今教中事务难免繁忙些，你师弟师妹都很好……他们是想来看你，已经不知道同法王说了多少回，可你犯的事，在外面的名声不好听，上面一直不准他们来看，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也就是我还能偶尔来看看。当初跟随教主西迁的人，基本都得到升迁……也只有你如今还在这里……唉。&rdo;

他突然叹了口气，瞧着陆明烛。

&ldo;你叹什么气……多谢。&rdo;陆明烛因为手上的动作限制，说话的声音也含含糊糊的，&ldo;他们过得好就行，我不担心别的……只怕……&rdo;刀刃不是很锋利，似乎弄痛了他，他皱了皱眉，停顿了一下，&ldo;只怕他们受我牵连，不被重用，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rdo;

的确，跟随教主西迁的那些弟子，几乎都得到升迁。明教被朝廷下令清剿，更有各大门派围追堵截，明教溃退匆忙，有许多弟子隐姓埋名，放弃信仰；还有许多无力跟随教主，只能在中原躲藏苟活。那些能活着跟随教主法王回来的弟子，几乎都是最优秀的，能一路过来，除了明尊眷顾，还有体力、智慧、应变力等等，这些弟子，几乎都是要比旁人高出一筹的。

&ldo;……我在说服法王和各旗指挥使们，重新调查你这件事。&rdo;陆荧沉默了一会儿，突如其来地开口，&ldo;你当初在圣墓山上破口大骂，他们也没有讯问你本人，就将你关起来了，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叶锦城，跟你到底怎么回事？&rdo;

陆明烛猝不及防，手腕一颤，那刀就伤到了脸颊，在上面留下长长一条口子，血液瞬间滚落而下。陆荧也吓了一跳，要凑上前去看，却被陆明烛摆手制止了，他擦了两下，从衣角撕下一小段布条按在上面，很久都低头不语。

血滴答着滚落，从手背蜿蜒到手腕下面，同大光明寺里叶锦城的血流到他手背的触感一模一样。

&ldo;你记得他，是吧？&rdo;陆明烛表情掩藏在因为侧头姿势垂落下来的长发后面，&ldo;枫华谷，我们围困枫叶泽的时候，跟着唐门弟子一起抓住的那个人。&rdo;

陆荧无声点头。

&ldo;你去审讯的那个唐门送信弟子，你还记得？&rdo;

&ldo;……记得，但是记不清了。&rdo;

&ldo;唐天越。他跟叶锦城，他们是……&rdo;陆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陆明烛的声音突然似乎有一点哽咽，他没说下去，只是放下了按住脸颊的手，将左右手两根食指对碰了一下。

陆荧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ldo;那……他……他对你……&rdo;

&ldo;是了，他记住了我，可我在长安遇见他的时候，已经不记得他了。他是来报仇的。&rdo;陆明烛摇摇头，&ldo;唐天越死了，他被我们下令扔出去的时候，还没死，大约后来是被人救走了。&rdo;

陆荧目瞪口呆。他之前只是凭借自己所知道的零碎片段加以猜测，并不清楚这其中关窍。眼下陆明烛说了这几句，他陡然想起，当初在抓住唐天越与叶锦城时，陆明烛就曾经说过，这两人也许是一对，要撬开其中一个的嘴，不如对另一个下手。可自己当时对陆明烛极为不满，他说的话，全部嗤之以鼻，包括陆明烛下令过，胜负已分，就算唐天越不说，也不必无谓杀戮，至多不过延长围困时日‐‐这些话他统统没听，或者阳奉阴违，因为陆明烛其实也奈何他不得。到头来唐天越死了，叶锦城却没死。

&ldo;我……&rdo;他觉得喉咙干涩，&ldo;我……&rdo;他再次努力，却还是没说出来，&ldo;……那他接近你，是计划好的？&rdo;

&ldo;我想是吧。&rdo;陆明烛叹了口气，陆荧看见他脸色刷白，却突然又浮起一点笑意，&ldo;你是想跟我说对不起？没必要，说到底还是我咎由自取，不关你的事。后来关于大光明寺的事情，我确实没有主动说给他听，但是我大意了，他自己察觉了，或者偷偷拿了我的什么东西，也未可知‐‐我记不清了。记不清了。&rdo;

&ldo;可‐‐可是‐‐&rdo;陆荧结结巴巴，往日飞扬的神情气焰全都没了。

陆明烛看他一眼，重新换上懒洋洋的拖长的声调。

&ldo;他记住了我，还能没记住你？&rdo;他的口气竟然有点像是大人在吓唬小孩子，&ldo;我没见过他几次，他都记住了我，你当时日日审讯他们，他怎么可能忘记你呢？只是我活该倒霉，恰巧碰见他罢了，要是他碰见的是你，那你恐怕‐‐也许这是明尊的旨意。&rdo;他语气里有点自嘲，&ldo;明尊显然更爱你。&rdo;

&ldo;呸！&rdo;陆荧如梦初醒，立时跳起来大骂，却因为心虚理亏而颇不顺畅，&ldo;就算……就算……老子可不喜欢男人！&rdo;

陆明烛抬抬手，露出无奈的神色，陆荧觉得他的手简直要摸到自己头发边上来了，带着让人火冒三丈的安慰意思，像是大人不与小孩子计较时的那副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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