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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第1页）

假如没有那些梦该多好，假如梦境不是那样该多好。

&ldo;我可以给你最後一个晚上。&rdo;苏锦生望著窗外缓缓沈落的夕阳：&ldo;我愿意再接受一次催眠。&rdo;他把双手伸到sion面前，苦笑了一下：&ldo;把我绑起来吧，这次我会是疯子吧，我可不希望醒过来时，已经成了杀人犯。&rdo;

&ldo;锦生……&rdo;sion握住他的手。

苏锦生却垂下了眼帘：&ldo;我知道你就要回国了，分手前，我们把最後的结解掉吧。&rdo;

夜幕完全垂落之前，sion拉起了窗帘。最终他也没有把苏锦生的手绑起来，他说在深度催眠状态下，唯一活跃的器官就是大脑，其他部分都是睡眠状态，不会有什麽危险。苏锦生按他的示意躺在了床上，sion也在床沿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他的眼皮，又顺著脸颊滑到唇上。苏锦生正想问：你到底是不是在催眠，却发现嘴唇已经麻木了，根本感觉不到sion的手指，空调吹出的冷气则大到让人受不了的地步，仿佛携裹著冰冷的雪花。他忍不住睁开眼睛，不由惊呆了，眼前出现了一条银妆素裹的长街，鹅毛般的雪片正纷扬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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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笃──&rdo;

後脑勺上突然挨了一下，他痛得捂住了脑袋，回头望去，一群顽童正朝他抛掷石子：&ldo;疯子！哦！哦！快看疯子哦！&rdo;他想逃走，头却一阵阵发晕，胸口闷得仿佛要窒息，只得喘著粗气，在原地蹲了下来。孩子们见他这个模样，更加大胆，干脆跑到他跟前，自地下团起雪球，嬉笑著塞进他衣领。

好冷！怎麽会这样冷，背上的皮肤好像都要冻掉了。他瑟瑟发抖，却不知道怎麽把雪弄出来，只是徒劳地捂住肩膀。

&ldo;喂，他少掉一根指头！&rdo;有孩子发现了什麽。

&ldo;真的、真的，一定是小偷，才会被砍掉手指！&rdo;

孩子们聚拢过来，拿小树枝去挑他断掉的指根，伤口本来就化了脓，一戳之下痛入心脾。他像案板上的鱼一样惊跳起来，又跌倒在地上，双手乱挥，两只脚也在空中拼命踢蹬，仿佛要推开一群看不见的恶鬼。挣扎中，蓬乱的长发披拂开来，露出一张虽然肮脏，却依旧清秀的面庞，泪水无声地从紧闭的眼皮下滚落，那哀痛的模样甚至感染了这些顽童。

年纪小些的孩子开始向後退去，领头的大孩子却不肯就此放过他，狠狠踢了他两脚：&ldo;打小偷哦！&rdo;见没有一个孩子响应，那孩子更加生气，照准他的脸，高高地举起了树枝。

然而手却被人自身後攥住了，孩子气鼓鼓地回头去看，抓住他的却是一个男子，那人个子极高、眉目英挺，却像是生著什麽病，脸色惨白如纸，神情更是冷得怕人。那孩子只当自己要挨揍，正想著怎麽脱逃，谁知那人却忽然松了手，整个人痴了一般，直愣愣盯著地上的疯子。

&ldo;冲……&rdo;孩子听到他叫了一声，接著便见他跪倒在了雪中。

整条街上的人都停下步子，望著他们，大雪无声地从天而降，而这华服男子便在众目暌暌下膝行著爬到疯子跟前，将他紧紧地搂进了怀里。疯子无声地挣扎著，站得近的孩子清楚地看到，他狠狠咬住了男人的肩膀，但男人却把脸埋进了疯子肮脏的长发里，仿佛一点都不觉得脏，一点都不觉痛，仿佛这邋遢断指的疯子是他失落已久的一件珍宝。

&ldo;我知道我不会白来毗陵……我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一个……&rdo;男人喃喃低语。长街另一头，一个老者牵著马匹跑了过来，见到跪在路中的两人，也惊得目瞪口呆。男人从疯子肩上抬起头来，朝著老人笑了：&ldo;德容，我找到了他了。&rdo;

男人说：&ldo;我叫司马绍。&rdo;又说：&ldo;你叫司马冲。&rdo;

他垂著头，一语不发，自从被带到旅店洗漱干净，他好一些的时候，便是这样沈默著的，既不看人，跟他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司马绍站起身来，帮他掖了掖大氅，这才推开了窗户，指著远处淡蓝的山峦道：&ldo;冲，你看那里，翻过那座山就是北方了。我们去那里住一阵，你说好不好？&rdo;

他依旧垂著头，眼皮都没有动。司马绍便蹲下了身子，仰望著他的眼睛：&ldo;冲，你从建康一路走到这里，你一直在往北走，你是在等我，等我一道去那儿，对不对？&rdo;

他的睫毛微微闪了一下，司马绍欣喜地捧住他的脸，指尖刚刚碰到他的肌肤，他却抓著自己的头发，大声地尖叫起来。司马绍连忙按住他的双手，不让他伤害自己，他便用脑袋撞司马绍的胸膛，两条腿到处乱踢。直到德容闻声跑来，才总算帮著司马绍一起按住了他。然而司马冲的身体到底是虚的，哭闹一阵子便也乏了，沈沈睡去。司马绍就在枕边守著他，拿条绢帕替他拭著泪痕。

德容在一旁瞧著，终於按捺不住：&ldo;万岁，您自己也病著，还是把世子交给我来伺候吧。您瞧您的手都被抓成什麽样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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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绍摇了摇头：&ldo;这样他只怕更不认得我了。&rdo;他注视著睡梦中仍蹙著眉头的弟弟：&ldo;德容，你先自个儿回建康吧，我想带他去北方。&rdo;

德容急得当场便跪下了：&ldo;万岁。&rdo;

&ldo;你放心，我还记得肩上的职责，不会一去不归的。而今天下糙定，温峤又勤谨干练，有他主持政局，当无大碍。你跟他说，就给我一段时间。冲只有那麽一个心愿，我不能不带他去。&rdo;

虽然德容再三要求跟去北方，司马绍还是打发他回建康，一个带著弟弟渡过了长江。渡江那日正个晴天，冬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落下来，江面上虽然有风，却也不算太大。司马绍问弟弟：&ldo;我们到外头去看看好吗？&rdo;司马冲一声不吭，司马绍隔著衣袖握住他的手，他却也没有哭闹。这几天来，他似乎已经慢慢地习惯了司马绍的存在，只要不是太突然的碰触，他都能接受。但也仅仅是习惯而已，司马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在乎。

司马绍叹了口气，牵著弟弟的手出了舱房。到了船头，远远便见一高一矮两个少年临风而立，正朝北岸指指点点。高个那个问：&ldo;到了那边，我们该上哪儿投军啊？&rdo;

&ldo;上岸再说麽，&rdo;他的同伴显得满不在乎：&ldo;都过了长江，你还怕找不到义军，打不了匈奴？&rdo;

&ldo;义军可不是什麽人都收的。&rdo;高个少年揶揄地笑了：&ldo;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只会给匈奴送箭。&rdo;

似曾相似的问答，犹如一柄榔头猝不及防地锤在心上。本来他们也该是这样吧，也是一样率直，也可以一样意气风发。

想到这里，胸口就像被踩住般的难过，司马绍不禁朝弟弟望去，谁料司马冲也看著他。司马绍的心顿时狂跳起来，然而他很快就发现司马冲并不是在看他，他只是仰著脸而已，那双漆黑的眸子没有焦点，冷冰冰的，毫无生气。

他真的是什麽也不记得了，连北方的约定也忘记了。

司马绍握住弟弟的手，司马冲的手心和眼神一样冰冷，司马绍不知怎麽才能让他暖起来，怎麽才能找回那专注地望著自己，说要一起去北方的孩子。司马绍望著白茫茫的江面，望著船首那两个少年，忽然下定了决心：&ldo;冲，&rdo;他说，&ldo;我们去投军吧。&rdo;

渡船靠之後，司马绍几经辗转，果真找到了当地的一支义军，船上遇到的两个少年也在这里，此刻已站在了首领身後，俨然已经入夥。那首领名叫李尚，是一个三十开外的壮汉，一条腿架在椅子扶手上，不端不正地坐著，正斜眼打量著他们。

司马绍知道，这些义军都是些被匈奴夺走了家园的流民，他们痛恨匈奴，便自发起来抵抗。这些人都是有胆色的好汉，但是言行举止却难免粗鲁。果然李尚朝他抬了抬下颌：&ldo;喂，你看起来不像汉人嘛，该不是jian细吧？&rdo;

司马绍坦然应道：&ldo;我母亲是燕代人，父亲却是汉人，我也是汉人。&rdo;

李尚仍蹙著眉，他身後那小个少年忙俯在他耳边道：&ldo;燕代人向来跟汉人和睦，当今天子的生母也是燕代人。&rdo;

李尚这才点了点头，却又指住司马冲：&ldo;这是你什麽人啊？看起来呆头呆脑的。&rdo;

司马绍把司马冲轻轻掩到身後：&ldo;这是我弟弟，他是生过一场病。但我和他总是在一起的。&rdo;

&ldo;也就是说留下你，就得留下他了？！&rdo;李尚把眼一瞪，见司马绍毫不动容，不由撇了撇嘴：&ldo;算啦，多一个人多双筷子麽，都留下吧。我可先跟你说清了，这里有粮没有饷。好自为之吧。&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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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绍真正进了营地才明白，李尚说&ldo;好自为之&rdo;实在一点都不错。李尚的营地说是军营其实只是一个流民聚居的村落，暮色中到处是低矮的泥屋，每间屋子都挤著十几条汉子，寒冬腊月的天气，大家的铺褥却都直接摆在上，连张床都没有。带司马绍进屋的老军将两床褥子推到司马绍跟前：&ldo;这是你们的，&rdo;说著又指了指屋角的一块空地：&ldo;睡那儿吧。&rdo;

司马绍摸了摸铺褥，那褥子薄得可怜，根本挡不住寒气。老军见他神色踌躇，便笑了笑：&ldo;都是这样的，这儿可比不得南边。&rdo;说著，点起一盏颤巍巍的油灯，摆到屋中：&ldo;大家都去吃晚饭了，我劝你们就别去了，那麽晚了，肯定什麽都不剩了。&rdo;

司马绍点点头，跟他道了声谢，拉著司马冲到了屋角，将两床薄褥叠到一起，又把斗篷和外衣都脱了下来，垫到两层铺褥中间，掸过一遍，这才让弟弟躺了下来。老军看他把两条被子都盖到了弟弟身上，便问：&ldo;你睡哪里？&rdo;

司马绍头都不抬：&ldo;我跟他一起睡。&rdo;

老军愣了愣，脱下衣裳，爬进了自己的铺褥，半晌从那薄被底下发出一声嘟囔：&ldo;也是，那样暖和些。&rdo;

可是老军不会知道，司马绍看似平静，其实当他钻进那窄窄的被窝时，他的心跳得跟擂鼓一样。司马绍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跟弟弟睡在一起了，虽然重逢以来他一直悉心地照顾著弟弟，但是为了不刺激司马冲，他始终克制著自己，小心翼翼跟他保持著距离。尽管很多次，他望著弟弟的睡颜，他很想去抱他，想得胸口都疼痛了起来，但他都压抑住了。

然而今夜拜这薄被所赐，他又一次靠近了弟弟，现在，他已经完全躺进了被窝，静静地注视著弟弟的脸庞。司马冲似乎已经睡熟了，薄薄的眼皮合拢著，睫毛投下两排淡淡的阴影，那麽乖巧、那麽安静，跟过去一模一样。刹那间，司马绍有些恍惚，他甚至觉得他们应该是在千里外的西池，应该睡在重重的幔帐里面，他十六岁，他二十三岁，他们仍停留在那最初的、情事过後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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