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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他对面的位置尚空着，不用猜便知留给谁。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即有宦者拉长了嗓子通报曰：&ldo;范阳节度使单于上都护到‐‐&rdo;

太子身旁近侍抬眼瞥见那将军的行头时，十分为自家主子揪心。太子殿下为彰显重视，特地穿了吉服，但正座旁一左一右两位文武大员都很不配合，一个穿了常服，一个干脆就穿了戎装，这三个人出现于同一筵席，画面显然不太协调。

燕旗在侍者的引导下落座，若换做平时，杨聆蝉早就开口诘问&ldo;将军这身当真器宇轩昂，只是现下穿着是否不妥&rdo;，但恰好今天他也偷懒穿的便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他看见太子笑容僵了好一会，期间还若有似无地瞟了他这个同样不好好穿衣裳的人一眼，最终在燕旗哐当一声落座时接受了这一事实，开口道：&ldo;我这明德殿从前也接待过不少文武要员，从未像此次燕都护落脚一般蓬荜生辉。&rdo;

燕旗道：&ldo;太子殿下过誉了，燕某一介边关守将，哪比得上京师各位大人。&rdo;

杨聆蝉发现他戴了暗金色的耳环，那耳环不似妇人饰品精致，粗糙简单，配上他的短发玄甲，有股子野性美感。

&ldo;我今日本想依惯例敬诸位酒，&rdo;太子和蔼道，&ldo;但方才燕都护提及边关，不知边关军营有何特别的宴上饮酒习俗，今日让我等效颦一番如何？&rdo;

座下一干太子门客自然连连叫好，太子这是想借学军中的习俗来拉近与燕旗的距离，不知节度使是不解风情还是不愿配合，面不改色道：&ldo;我军中将士日日游离在生死边缘，没空想这么多习俗规矩，酒想怎么喝就怎么喝。&rdo;

此话既出，宴上氛围登时有些尴尬，杨聆蝉冷眼看了许久，终究开口道：&ldo;燕都护这是什么话，现下风靡黄发垂髫的马球，其滥觞不就是吐蕃军中的训练法式。雁门关肯定有能折服我们这些关内人的遗珠，只是都护你习以为常，不置之奇罢了！&rdo;

太子道：&ldo;我一向喜爱观赏马球，竟不知其源自吐蕃，杨先生真是学识渊博。&rdo;

&ldo;偶然从卷中拾得罢了，太子谬赞。&rdo;所谓夺席之才。

苍云转头看众人瞩目的长歌，瞧见于他乌黑发髻上穿行而过的一枝桃花，粉如朝霞，仿佛是江南三月初的一抹熹微春意，泠泠然点染了北国寒秋。

大抵每座像长安这般名士云集的城市总会流传数段现世佳话，那是巷陌间嬉戏顽童的歌谣，是烛光里白发翁媪私语的闲话，是茶座上文人骚客的絮语，轻烟似地飘进过客耳中，供他们在羁旅闲暇时玩味神往，而后带着这些故事走向大江南北，织就一片盛世烟云。

杨聆蝉便是其中一片剪影。

王谢几代阀阅家，紫鸾忽动文曲华。香车白马入东宫，货与帝王年十八。江南春去犹思乡，峨冠鸦鬓簪桃花。可怜杨郎世无双，春闺多少空叹霞。

燕旗昨日路过朱雀大街，听见银杏树下有大些的孩童教牙牙学语的幼儿如是念，他想起紫宸殿内老成的杨姓文官，感觉和这诗中人既像又不像。

今日方知，舍他其谁。

杨聆蝉这么一说，宴上其他人又笑哈哈地谈起马球来，气氛立马融洽不少，太子适时道：&ldo;那，燕都护，某敬你一杯。&rdo;

&ldo;折煞末将了。&rdo;燕旗接下太子的酒，又回敬一杯，而后太子端杯站起，对台下诸客道：&ldo;今日明德殿栋梁众多，某不便一一敬过，还请诸位莫要介怀，自行尽意才好！&rdo;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明德殿内灯火通明，人影攒动，饶是如此，这些文武大官也不一定能如太子所说吃得尽兴，毕竟尚有件极重要的事摆在后头。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座上人皆停杯投箸面面相觑时，太子开口道：&ldo;前日典礼后的事我已听杨先生说明，想必燕都护不难猜到今日为何受邀。&rdo;

燕旗不言，算是默认。

&ldo;吾今日请燕都护来，便是想问燕都护，可愿助吾诛杀凌王之狼子野心。&rdo;

&ldo;新君顺利登基，国家才能安定啊！&rdo;下面有人如是道，激起一片赞同之声。

&ldo;殿下这是何话，末将接到皇上诏令时就深知带兵进京所为何事，今日又坐在这里，怎会不愿为天下海清河晏献一份力。&rdo;

&ldo;那倒是我多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rdo;太子和颜悦色道。

&ldo;朝中皆言太子殿下有明君风度，我等武夫在边关也颇有感受，尤其是……治军严明。&rdo;苍云这话说到末尾时语调忽转，甚是微妙，在座几位资历老的太子心腹皆变了脸色‐‐包括杨聆蝉。

他特地派人查过，那件事发生时，燕旗还是个副将。听说那燕旗本是边关守将强要所虏异族女子，意外出生的孽种，起初在军中备受歧视，能爬到今日这个位置，委实堪称传奇。

太子面上的笑容霎时有些凝固，语调仍是诚恳温和，&ldo;那件事，我也甚想补偿。&rdo;仿佛意有所指。

方才还在为这桩陈年往事而暗自得意的杨聆蝉警惕起来，还好燕旗没有刨根问底与太子对质个究竟明白，只语调平淡地转了话题：&ldo;某虽在行军途中看了地图，终究未实地勘察皇城地形，对东宫亲卫及北衙禁军也不甚了解，还请太子殿下多多配合，支持末将备战。&rdo;

&ldo;这是自然，今日我的亲卫军统领也在席上，燕都护尽管找他，定知无不言，若有燕都护有何计划，也可先与他商讨。&rdo;

太子话落，有人自座中站起向燕旗致意。

事谈到这里，宴席便接近尾声了。

散场时燕轻易在人群中寻到了显眼得近乎刺目的杨聆蝉，他的衣服是白的，就连溜边都是萋萋芳糙似的青色，俨然软黄烛光都很难为它添上暖意。与其他成群结队离去的官员不同，这位颇受太子尊敬的老师只身独行，很容易让人想到孤傲、不合群甚至受排挤之类的词语。

但太子党羽内部的争斗，与他何干。

这么想着，苍云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聆蝉乘肩舆行至郡国公府所在街道，远远便瞧见有人掌灯在府门口候着，近些看，原来是管家，管家对他道：&ldo;送蔬果的李老伯先前来了，现在仍在结钱，还未走，大人可要去看看，叮嘱几句注意事宜？&rdo;

即使四下不见外人，那郡爷仍惟妙惟肖地回道：&ldo;不错，我正想告诉他梨树不要用羊溺沃，养出来的梨总有臊味。&rdo;

进了郡国公府，杨聆蝉直走书房，推开房门便见那李老伯候着，哪里是在结钱？

&ldo;李老伯，今日可是给我送沙瓤瓜来了？&rdo;杨聆蝉问得做作，语调却带着吴越地区特有的温软，很难叫人生厌。

&ldo;郡公就别拿老头取笑了，这商秋时节，哪里还有沙瓤瓜。&rdo;这档事已不是第一次，李老伯叫苦不迭。

&ldo;好罢，那凌王殿下可是有什么消息？&rdo;杨聆蝉这才敛了神色。

没错，近年来为郡国公府供应蔬果的城南李老头，其实是他与凌王通达消息的暗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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