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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第1页）

杨聆蝉款款应下，一刻不敢耽误地随引路人走了。

杨聆蝉伸手推开厚实毡帘，观得帐中已对案坐了两人，正是燕旗与先前的沈监军，他见过礼，走入帐内。案前后皆为人所占，他正欲落座沈监军身侧，与燕旗当面而坐，不料燕旗道：&ldo;杨大人，过来坐。&rdo;

过便过罢。杨聆蝉往燕旗那边去，理理衣摆，挨着他坐下。

眼看到旁侧的杨大人折身走开，沈监军默默宽慰自己，他之品级，实无资格与杨中书并肩同列。杨大人的发间还有零星雪片，墨色青丝把洁白小粒衬出萤亮质感，宛如缀了灿烂星辰的子夜天幕。不过把燕将军和杨大人摆到一处这么一看，竟十分登对……

对这等仰慕视线习以为常，杨聆蝉端起礼貌浅笑，对沈监军略一颔首，如此，对方目光更为热切。搁在案下的手骤然一紧，除开燕旗，还能有谁？杨聆蝉不动声色抽出拇指，用指腹轻轻摩挲燕旗粗砺手背，口中道：&ldo;夷人所定额度几何，可否予我详至？&rdo;

沈监军忙双手呈上一页纸，杨聆蝉接过，第一眼就瞥见张牙舞爪的落款‐‐&ldo;妥木斯&rdo;。两员军官眼巴巴待他阅览，读罢，他皱眉道：&ldo;夷人所求岁币，约合范阳去年税产十之有一。&rdo;

三两笔淡墨，民脂膏几多。

&ldo;夷人当真贪得无厌！&rdo;燕旗道。

杨聆蝉摇头：&ldo;遑论数额，岁币攸关国体，非你我可断言。&rdo;

&ldo;杨大人所言极是，我早与夷人言明此要，然他们充耳不闻，仍是逼催。&rdo;沈监军附和道。

&ldo;岁币虽不可，边关通商尚可由藩镇自行决定，某以为，不若先答应通商，拖他些时日。&rdo;杨聆蝉道。

&ldo;然后等朝廷定夺岁币？&rdo;燕旗冷冷问，显然不认同。

&ldo;非也，一切凭中朝应对乃最被动之为，我想……&rdo;言及此，杨聆蝉觉定论过早，又自行打断，改道，&ldo;总之，还是请燕将军先安排某与夷人交涉，再作后谈。&rdo;

&ldo;当面商讨之请我已告知夷人，正待其回应。&rdo;沈监军道。

杨聆蝉赞许道：&ldo;善，夷人心切，断不会拒绝直面之机‐‐燕将军可还有异议？&rdo;

燕旗接过话，先是道了声&ldo;暂无&rdo;，又说：&ldo;沈监军，你下去后且通知副将，让他传令备战。&rdo;

&ldo;既言商谈，将军为何备战？&rdo;杨聆蝉问。

&ldo;以防商谈难协，兵戎相见；或者，夷人所谓求岁币通商，本乃幌子，也不无可能。&rdo;

虽不愿这种情况发生，但杨聆蝉深知燕旗所言非假，不再质疑，这时沈监军道：&ldo;燕将军如无他事交代，下官这便告退，速去传达？&rdo;

&ldo;好，你下去罢。&rdo;燕旗应允。

沈监军起身时犹回望，见杨大人端坐燕将军身侧，毫无动身之意，燕将军……好像在瞪他，许是怪他磨蹭。他一缩脖子，悻悻走出帅帐。

第三人走后，燕旗放下威严之态，慨然叹道：&ldo;聆蝉，你说这世间，既皆为血肉之躯，何以干戈不休。&rdo;

过于沉重的发问，博学如杨聆蝉亦不敢作答，他默然垂眸，用空着的手拉拉风麾，仿佛严实帐内有寒风入侵。之前燕旗在案下悄拉了他的手后就没松开，现下二人保持携手，一言不发地静坐。炭盆噼啪作响，许是在猜测这一将一相是真无话可说，还是有意难道，片刻过去，燕旗开口：&ldo;杨大人先去处理政事吧，我亦军务积压。&rdo;

杨聆蝉点点头，把空着的手覆到燕旗与他交握的手上，温声软语道句：&ldo;辛苦燕将军了。&rdo;而后站起走向帐外。

将军坐在原地，盯着公卿的背影，看那及腰乌发铺在青裘上，发尾随步履微微摇晃，宛如玉门关外春风骀荡。

有人不传而入时杨聆蝉正坐在案前批阅公文，他抬眼一瞥，看清来人后复又伏案。

燕旗不客气地径直走至案前坐下，这位大人专注起连他都不爱理睬，看了杨聆蝉一会，燕旗开口道：&ldo;杨大人既离太原，还有这多繁杂公文？&rdo;

&ldo;身离太原，更不能撒手放任。我虽委任代权，犹得时时传书，悉知官署要闻。&rdo;杨聆蝉并不抬头。

燕旗不过随口一问，这便糙糙点头表示理解，不再出声，无处可去的目光在案上逡巡，半晌，杨聆蝉寻话道：&ldo;燕将军，自离太原，中旬已去，我上奏朝廷的文书，应至代州，再行十日，过龙杨后官道新经修缮，驿马脚程想来该快些了。&rdo;

案上文书中有数页纸张成色甚是出众，燕旗移开视线，盯着杨聆蝉道：&ldo;杨大人对往京师的驿途颇熟？&rdo;

埋首的经略使行笔一顿，平静答道：&ldo;说不上，只来途中略有见闻。&rdo;

&ldo;杨大人，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夷人已同意当面商讨。&rdo;燕旗转提新话。

杨聆蝉搁笔，看向燕旗，问道：&ldo;他们欲遣何人？&rdo;

&ldo;舍妥木斯其谁。&rdo;

&ldo;甚好，我正想见见此人。&rdo;

&ldo;不过……&rdo;燕旗语气一变，&ldo;他们要求在关外高地上晤见，那里尽属夷人势力范围，孤身悬入，十分危险。&rdo;

自家将军一脸凝重，杨聆蝉反而从容对答：&ldo;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蒙不测于出使，死国也，不亦壮乎？&rdo;

他本是宽慰，谁知燕旗反怒，拍案撑臂而起：&ldo;杨聆蝉，我几番放你性命，就是让你轻描淡写拿去挥霍的吗！&rdo;

墨汁洒了满桌，杨聆蝉忙截住差点滑下案台的笔架，这话问得他有几分心慌，是了，没有燕旗，他走不到今天。青衿溅墨，先生仰头看把他罩在阴影中的高大将军，尚在酝酿语言，对方已先声夺人道：&ldo;我回绝了，要他们再议会晤地点，最好靠近城关。&rdo;

&ldo;燕将军尚惮深入，贼子岂不介怀？&rdo;

&ldo;那至少要居折中地带。且杨大人为九镇封疆大臣，失之乃社稷大憾，理应护卫随行。&rdo;

杨聆蝉指摘道：&ldo;商谈原为交好停战，带兵前去未免欠缺诚意。&rdo;

燕旗亦是咄咄逼人：&ldo;你以为妥木斯就不带护卫了吗？我的杨大人，你想做君子，敌人却非不斩来使的诸侯，而是披发左衽的蛮族！&rdo;

杨聆蝉无话可说，燕旗见他一副文弱模样，白净面庞拱在茸茸毛领上，清秀不可方物，更觉气恼，后悔起初就不该同意他会见夷人，是以他咬牙切齿补道：&ldo;还有，我也去。&rdo;

&ldo;燕将军初衷既为保护使臣，亲自随行，无异于又置一使于敌营。&rdo;杨聆蝉道，面如三秋沉水。

他何尝是关心所谓社稷肱股？燕旗被杨聆蝉堵得无话可说，窝火道：&ldo;我定要去，杨大人无需多言。&rdo;

把燕旗怫然不悦的模样看在眼里，杨聆蝉思忖让他当场听着甚好，有一人随时照应也不错，叹口气道：&ldo;也罢，只是望燕将军尽量隐藏身份，两位要员同去过于招摇，难免夷人不遽生恶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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