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都坐下。”
褚桓把绑着几个人的绳子往地上一扔,心神俱疲地叹了口气,“先听我说。”
他双手合掌,用力在脸上一抹擦,而后轻咳了一声,尽可能地拖慢了语速:“别着急,你们听我整理一下——现在事情是这样,我们必须在权杖烧完之前,赶到沉星岛找到圣书,或者至少是圣书的线索,只有圣书才能告诉我们该怎样应付以下的危局。然后现在路已经走了小一半了,你们突然说要回去?”
鲁格面无表情地反问:“你要是理智一点,就会明白这个想法是对的。”
褚桓用力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努力压下心里的焦虑,片刻后,他装出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乐观地说:“我现在都有点糊涂了——这个东西……别管是什么东西吧——这个陷落地里的阴影,肯定有自己的意识,它现在出于某种原因盯上了我们,并且通过种种方法不让我们通过这座山,这不是恰恰说明路是对的吗?”
南山一言不发,鲁格甚至懒得反驳,只是轻轻地冷笑了一下。
唯有袁平叹了口气:“你不明白。”
袁平难得一本正经,他说着,低头沉默地走到褚桓身边坐下:“我跟你说过,我们从圣水里生出来,就是山的一部分,山是死是活对我们而言是做不了假的,难道你自己断一条胳膊感觉不到吗?”
忘了还有这茬,褚桓哽住。
鲁格漠然地注视着黑雾翻飞的云海,多年以来,守门人历经死生无数次,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如果无力回天,那就从容赴死。
守门人的生命是一成不变的,对于他们而言,有时候死亡也只是一种熟悉的归宿。
四个人陷入了一片比山谷还要窒息的沉默。
袁平一声不吭地用手指一段一段地掐着绑在手上的绳子,掐完一圈,又把皱巴巴的绳子放开,这样来往几次,他终于吭了气,低着头轻声说:“我不。”
冰雕一样的鲁格终于有了点反应,低头看着他。
袁平说:“族长,我不回去,我长这么大什么事都遇到过,但是哪怕天塌下来,我也没有老老实实地等死过。”
鲁格修长的眉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愕然。
袁平闷闷地踹了褚桓一脚,干咳一声:“你呢,也说句话。”
褚桓无话好说,他之所以在这里,不说全部,起码有一多半的原因是为了南山,至于南山,他来闯死地则是为了他的族人。
现在神山陷落,族人们没了,世界上再无他们立锥之地,褚桓不知道自己的看法还能改变什么。
南山在一边一言不发,仿佛是痴了。
袁平一时间孤立无援,尴尬得要命,只好再次伸脚踹褚桓:“救世主,你脖子上可还挂着圣火呢,到底行不行?关键时刻别往后缩好吗?”
褚桓面无表情地将自己裤子上的鞋印拍干净,没理他,只是没头没尾地开口对南山说:“我跟你说过的,我自己跳下去的事,其实是有的。”
他这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十分让人费解,除了南山,谁也没听明白。
南山终于有了点反应,微微转动眼珠侧头看了他一眼,哑声说:“不是说骗我的?”
褚桓苦笑了一下:“那么丢人,怎么好意思承认——我当时……真的没想到会遇见你。”
南山神色不知是喜是悲,就眼下地情况而言,褚桓遇见自己实在是不怎么走运。
“我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如果谁都不需要我了,我每天千篇一律地活着,活成一具行尸走肉,有什么趣味呢?”
褚桓忽略袁平那因为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而顿觉见鬼的表情,接着说,“所以现在回想起你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南山愣了愣。
就听褚桓说:“当时我在山上抄录那几个老兵的信息,说回去给他们家里人报丧,你对我说‘没死就是活着’,还记得么?”
南山定定地看了他一会:“你在劝我走下去?”
褚桓一摊手:“你是族长,我不劝你。你要是想往前走,我就陪你往前走,你想回山上,我就陪你回山上。”
南山听了默然良久。
此时,他的来路与前路尽断,回头觉得自己是个懦夫,向前又觉得自己是个笑话,他紧紧地抓住了褚桓的手,一时间只觉得好像只有看着这个人的时候,他才能补回失落的故乡带给他的那种……无从抵抗的脆弱与无力。
“走。”
最后,南山站起来,刀切斧砍地下了这个决定。
袁平刚要附和,听见一声轻哼,这才想起自己立场出了问题,无意中把自家族长孤立了,他连忙转过头试图补救:“那个,族长……这个……”
鲁格惨白的脸上是一片正经八百的肤如寒霜,淡淡地扫了袁平一眼,也看不出是喜是怒。然后他一言不发地拎起了毒蛇小绿,丧心病狂地将那肥长虫往袁平怀里一丢,举着燃烧的权杖走到了前面开路。
这小鞋给得实在是绝妙,袁平愣了一下后,发现自己遭到了毒蛇充满爱的注视,方才情急之下没留神也就算了,此刻他顿时惊恐万分,一方面想要嘶声惨叫,一方面又生怕惊动了手中这活物,大气都不敢出。
他整个人僵成了一根进退维谷的门柱,气息奄奄地“喵”了一声:“救、救命……”
可惜他为人太过失败,竟然没人肯顺手解救他一回,就这样,袁平双手捧着碧色大毒蛇,保持着这样麻姑献寿一般的姿势,半身不遂地被绳套拖走了,不甘不愿的脚印在地面上留下了一行深沟。
他们终于被迫破釜沉舟,义无反顾地走向黑暗深处。
而心怀忧惧也好,故作轻松也好,他们彼此全都心知肚明,这个世界上的太阳再也不会从任何一个角落升起来了。
几个人顺着山脊,小心翼翼地绕过山谷,有一段没一段地还能听见若隐若现的哭声。
小绿大概是被袁平捧得有点累,自发离开他找褚桓去了。
袁平这才如释重负,也有心情思考别的事了,边走边若有所思地说:“尖叫一般是害怕,哭……好像一般是难过伤心什么的吧?”
他这么一提,几个人随之细想,都觉得有道理。
人伤心的时候,一开始,心里可能确实会茫然一片,随后呢?伤心到了一定程度,就会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正好和山谷中他们那段经历相和。
“之前从那个姑娘身上爬下来的影子一直追我们追到了河边,你们说它不敢过河,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性,”袁平接着说,“比如河这一边属于另一种什么的地盘,它不敢越界——也就是说,实际上陷落地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分成了很多块。”
褚桓:“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它知道我们过了河也爬不过这座山。关于陷落地,长者跟我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说‘陷落地是一个意识,让人什么都不能想’,我一直在考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好像摸到了一个边,但又不是很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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