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这也怨不得曹秋实会这般想。
设想一下,倘若一个人正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这时突然有人对你说,你现在的父母只是你的养父母,那你又当如何去面对呢?
血缘之恩与养育之恩到底孰轻孰重,又该如何抉择?相信谁碰到这种情况,都同样会遭受锥心刺骨之痛。亲情难以割舍,认或不认,对曹秋实来说,都是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
他脑子里放电影似地回顾了过去二十多年来,尤其是童年时期的那些记忆。
这么多年来,在这个家庭里,他从未受到过半点委屈。养父母从来都是把他当作亲生儿子来疼爱,他没有感到过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异样。
相反,每当他与哥哥产生矛盾时,父母每次反倒都是向着他的。他还记得小时候父母温暖的怀抱,记得自己生病时父亲顶风冒雨背他去医院,他感受到父亲后背的宽厚与温暖……
这个时候,曹秋实脑海里忽然灵光乍现,闪现出了以前自己两次去村支书家里的情景。霎时他就全明白了,村支书丁玉仁当时看向自己和父亲的眼神为何那么怪异了。
现在想来,即便是自己原来的名字“秋石”,里面也暗藏玄机,似乎隐隐透露出了一些信息。很明显,“秋”字指的自然是自己出生在秋季了,而“石”字,石、拾同音,或许里面也隐含了自己并非亲生这一层意思在。
至于父母有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曹秋实也不好确定。但对于自己不是亲生的这样一个事实,在关山宾舍,当苏玉柔准确地报出他的出生日期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再怀疑了。
养父母的养育之恩他永难忘记,是他们几十年如一日,将自己这个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视若己出,悉心抚养成人。他们对自己的爱,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忘记。
躺在床上,曹秋实身心俱疲。他饿着肚子,没有吃午饭,下午也没有去上班。今天的经历令他太紧张、太疲惫了,脑子里想着想着,他便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半夜醒来,他只觉浑身乏力,又渴又饿,脑袋仍是昏昏沉沉的。他强撑着起床,喝了一杯水后重新躺下,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出现问题就要直面现实,积极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逃避肯定是行不通的。他脑子里不断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纷繁的思绪渐趋清晰。这时,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话说得正气凛然:“血缘关系是改变不了的,你的生命是父母赐予的。认亲就是承认自己的根,于情于理,你都应该与自己的亲生父母相认。”
这个声音里,怎么听都包含着些许说教的意味在里面。
但另一种有些尖锐的声音对此并不认同,说得也是有理有据:“不能认!你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他们遗弃了,为何还要相认?血缘关系只不过是生物学上的亲子关系罢了,是他们亲手割断了这份血脉亲情。如果相认,那你把养育你成人的父母置于何地?你有想过他们的感受吗?”
曹秋实觉得后者更有道理。
仔细想想,自己的根就在丁家村,从无什么无根漂泊之感。即便是在见到那个自称自己亲生母亲的女人之后,也依然如此。相反,如果他认了这个妈,反而会让他于心不安,过不了自己心中的那道坎。
这时,那洪亮的声音似乎心有不甘,再次说道:“她来请求你的原谅,这说明她已经后悔。你应当学会宽恕和原谅,放下怨恨,才能心中有爱,开启新的生活。”
另一个声音立刻不屑地反驳道:“错!他们不需要宽恕和原谅,因为在你被遗弃那一刻,你们就已不再是彼此生活中的一部分了。既然他们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责任,所以你也就不能称他们为爸妈。”
这番话说到了曹秋实的心坎上。的确如此,在关山宾舍,当他面对苏玉柔时,他的大脑一片茫然,只感觉眼前这个自称是自己母亲的女人无比陌生。
回顾现在的生活,曹秋实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他非常满意。由此,他心中的选择也渐趋明晰。
虽然自己和现在的父母没有血缘关系,但今生能够与他们在一起,足矣。是他们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他必须知恩图报,陪伴在他们身旁,好好照顾和报答他们,这才是正途!
生而不养,何以为家!过往的选择已经注定,无可更改。现在,我曹秋实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做出我自己的选择。
经过最初一番撕心裂肺的痛苦之后,现在的曹秋实心中已然没有一丝怨气。因为他的选择明晰之后,心中已经没有了他们的位置。
细细想来,他反倒更应该感谢他们把自己抛弃,让他有幸遇到了养父母家这样一个更为幸福有爱的温馨家庭。现在,他讨厌这个女人打扰到自己和父母平静的生活,也不想随便有什么人再来参与和安排自己的人生。
这个时候,那洪亮的声音再度响起,对他循循善诱:“这件事实际上并不矛盾,与亲生父母相认,你反而会得到双份的爱。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吗,你为什么不接受呢?”
“不,不是这样!”不待另一个声音开口辩驳,曹秋实就已抢先回答,“因为,我对父母的爱是唯一的,它不能分享。”
亲生父母从未参与过他的成长,这二十多年来,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养父母给的。从小到大,都是他们陪伴着自己,抚养自己健康快乐地成长。
他生命中的每一时段、每一历程中的酸甜苦辣,欢笑与泪水,养父母都始终陪伴在身边。如果自己和亲生父母相认,毫无疑问,将会深深伤害养父母的心。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不想他们受到伤害,即便是微不足道的伤害也不可以。他坚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们更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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