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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人间炼狱（第1页）

明崇祯十五年（1642年）六月，河南省会开封，死亡的气息正在慢慢向其逼近。

自五月二十五日闯曹联军打败十八万明军援汴兵团，重新围攻开封以来，开封的对外交通和物资供应渠道全部断绝，只能依靠城内有限的粮食苦苦支撑。

开封城不仅是河南的省城，也是大明王朝的第三大城市，全城人口近百万。这一方面给城市的守卫提供了海量的人力资源，另一方面也给城市的粮食供应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尽管有了前两次被围攻的教训，开封官府和普通百姓家都已经注意储存粮食，但开封毕竟人口太多，每天的粮食消耗都是一个及其庞大的数字。闯曹联军南下朱仙镇期间，开封城内曾出动不少人前往阎李寨的闯军大营，趁闯军防卫力量薄弱的机会搬取粮草。前后八九天，往城里搬了大约二万石的粮食。但这二万石的粮食分摊到全城居民头上，也仅仅够两天的消耗。

而这次围困开封，李自成是志在必得。他一定要围开封围到粮尽援绝，迫使开封军民开城投降。

进入六月份，开封城中粮价一日高过一日，很快就超出了一般人家能负担的上限。即便如此，城中粮店还是都先后拒绝再出售粮食。官府为了安定人心，斩了几个带头囤积居奇的奸商，逼着粮店出售粮食。但粮店的粮食也是有限的，卖了没几天，粮店也无粮可卖了。

到了六月中旬，中产之家普遍只剩下百十斤的存粮，只能每天掺着野菜喝点糊糊，勉强维持生命。而穷苦百姓家中则早已断炊，每天都有人默默地饿死在家中和大街上。

因为怕激起民变，也为了能收买人心，好让大家卖命守城，周王朱恭枵拿出周王府中的部分存粮，河南巡抚高名衡也把河南省藩库中的粮食拿出来，办了施粥点赈济饥民。然而，开封城有居民近百万，僧多粥少，能领到粥的饥民十无二三。由于领粥的人太多，又赶上酷暑，许多体弱多病的老人和妇女往往被人群挤倒，导致践踏死者日日数百。到了六月底，朱恭枵和高名衡眼看施粥点成了无底洞，深怕继续施粥会导致自己无粮可吃，干脆关闭了施粥点。至此，饥民的活路彻底断绝。皇家子孙的命值钱，而百姓的命却如草芥。

进入七月，眼看城中已无生路，开封官府决定放出部分居民到城外采集野菜充饥，同时也试图放一部分居民逃往他乡，以减轻城中粮食压力。当时，闯军就驻扎在开封外围的土堤（即北宋开封城外城城墙残存的夯土堆）之外，居民出城采野菜，稍不留神就遇到闯军的巡逻队。闯军抓到城中百姓，经过讯问知道城中已经遍地饿殍，李自成更加坚定了围困开封的决心。为防城中百姓外逃，李自成下令将土堤内壁的缓坡削平，让饥民无法攀爬上变得陡峭的土堤。同时又在各个路口布置巡逻队日夜巡查，以达到让饥民加速消耗城中粮食的目的。

眼看开封城将无法支撑，黄河北岸的明军在情急之下，于七月二十七日夜间派五百名百姓，每人身背三四斗的小麦，趁夜色渡过黄河，企图偷偷溜进城中。然而，明军自己却怕死，没有派一兵一卒护送他们。这些百姓刚过黄河就被闯军发现，结果五百人全部被俘。李自成下令，所有俘虏砍掉双手，再带到开封西门放掉。这五百人带着滴血的断肢，在西门外哀嚎震天，有的向城上下跪，求放他们进城，有的实在忍受不了疼痛，毅然跳进护城河中自尽。这惨绝人寰的一幕，让守城军民感到无比恐怖和震撼。他们最终打开城门，让这些幸存者得以进城。或许，最终带给他们的只有“死亡”二字。

进入八月，开封已完全断粮。即使是那些富豪大户之家，拿着金银珠宝也买不到粮食了。为了苟且活命，人们想尽一切办法寻找能吃的东西。树叶、树皮、草根、药材、皮革，乃至于河里用来喂金鱼的红虫、粪堆中的螬蛴，甚至连马粪都成了饥民们争夺的食物，因为马粪里会有一点粮食的残渣。

此时，就连守城的士兵也已经无粮可吃了，每日饿死的士兵多达三四百人。开封官府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可能撑不到李自成攻城，开封城内就要发生内乱。为了稳住军心，官府终于撕下了伪善的面具，开始实行“杀民养军”的政策，派出士兵闯进民宅，除了朱家人的府邸不敢动，其他的无论是高门大户，还是中产之家，全都登堂入室，催逼交粮。这些人家往往还藏有最后一点救命的粮食，士兵搜不出来，就把家里的幼儿抓住，用大针猛刺肌肤。当父母的无法忍受孩子的惨状，只得含泪交出最后一点粮食。然后全家人用不了几天就全部饿死家中。

地狱般的日子一直延续到九月中旬，曾经繁华的开封城已完全成为了一座死城。全城的动物，包括无处不在的老鼠都已经全部吃光，树木也全被剥光了树皮，连野草都被割光了。大街小巷，到处都有吃剩下的尸骨扔在那里无人收敛。就连高贵的周王朱恭枵都已经饿得走不动路了。

九月十四日深夜，离开封不远的黄河突然决堤，“怒浪巨涛吼若雷鸣”。十五日黎明，汹涌的黄河水咆哮着冲进了开封城，浑浊的河水开始收割这座死城中最后剩下的那些生命——“及至夜半，水深数丈，浮尸如鱼”。

洪水突然来袭，幸存的难民纷纷爬上城墙或者高大房屋的房顶，等待救援。然而，他们等来的却是又一轮的灾难。黄河北岸的明军见开封已遭水淹，于是驾船进城。他们不是来救援难民的，而是来搜刮财物的。“窥有财物，罄卷搜夺。乘无人见，即将难民推落水中，以绝其口。”那些在洪水来临时把家中仅有的一点细软打包背在身上的人，就这样又被官兵谋财害命而死。

然而，灾难还未结束。不久之后，闯军也驾着木筏子来到城中，打跑了官兵，“每日架筏打捞，搜寻高埠藏匿难民”，“被掳者搜其财物，逼令上筏。男妇不从，投水死者又不下数千。”

就这样，曾经繁荣富庶、人口百万的开封城，彻底湮没在了黄河的泥沙之下。除了周王朱恭枵和巡抚高名衡等少数权贵得以获救，全城百姓幸免于难者不过万人。

这是明末最大的一次浩劫。

黄河的这次决口，让闯曹联军也损失惨重，大约二万多人被洪水卷走。更重要的是，李自成以巨大的代价对开封进行了三次攻击，曾经梦想拿下开封后定都立国，然而，现在他却只得到了滔滔的黄水。

正当开封接近末日的时候，崇祯正一天一道严旨催促陕西三边总督孙传庭出潼关救援开封。

老孙从六月就开始被崇祯严旨催促，他不断以“兵饷未齐”、“练兵未成”等理由进行拖延。但到了九月间，开封已接近绝境，崇祯下令陕西监军苏京以尚方宝剑威逼警告老孙，如果老孙再拒绝出兵，那就只能让御赐的尚方剑开开荤了。

老孙反复衡量，认为经过这半年的整顿，陕西军队的军纪和精神面貌都有了明显的改观，粮饷也多少筹措了一些，再加上闯军围城日久，士气低落，粮草不济，凭自己的指挥能力，应该还是可以打一场不大不小的胜仗。这样也算对皇上有个交代了，总比硬顶着不出兵最后真的让尚方剑砍了好，于是同意了出兵援汴。

九月十二日，孙传庭在西安誓师，率四万明军出潼关东征。

这次出征，孙传庭在选将方面颇费心机。他把原来任贺人龙副手的高杰提升为援剿总兵，由其统率贺人龙的旧部，同时出任中军主将。咱们前面提过，高杰本来是李自成的部下，崇祯八年（1635年）的时候拐了李自成的小妾投奔了官军，从此成为李自成最为痛恨的死敌。老孙此次把高杰提上来当主将，既能让高杰对自己感恩戴德，又能让高杰死战到底。

除高杰外，老孙还选用了牛成虎、郑嘉栋、白广恩、左勷四个总兵官。其中，老牛老郑都曾在襄城之战中跟着贺人龙逃跑，但老孙只斩了贺人龙一人，却没动这俩老哥，因此这俩老哥都对老孙感激涕零，愿出死力；白广恩则和高杰一样，也是从“流寇”转投官军的二五仔，这种人遇到昔日的战友一般都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死战到底；至于左勷，则是一个“官二代”——陕西名将左光先之子，用他主要是给左光先一个面子，让他也有个立功受奖的机会。

九月二十二日，老孙统率全军走到了洛阳，突然听到了黄河决口、开封已经被淹没的消息，他赶紧让全军停下来，考虑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按理来说，自己率军出关是为了救援开封，现在开封已经被淹没，那么援救开封已经没有了意义，自己班师回陕西就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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