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微凉的风吹皱了湖水,湖面被划过的一叶扁舟搅乱了平静,夏末的气候最是怡人,昊明侯府后庄的池水也格外通透,水皆缥碧,千丈见底。
苏溟摆弄着手中的竹篙一上一下地操纵着竹筏,他脚下摆放着一些物事。被泛蓝的粗花布子包着。
素银簪子一支,琉璃耳坠一对,两只成色并不怎么好的玉镯,几件新赶出来的衣裳,针脚虽细,料子却是早几年已不时兴的云水纹底描花缎子。边上有一食盒,里面放着几样寻常点心。
这些东西虽不坏,但也是寻常百姓家消受得起的。苏溟看着这些东西,却觉得有一些讽刺。因为他今天要见的人,可不像包袱中的物事这般普通。
“又来送东西啦?”
“是啊!”
“你小子不知道走了什么运,这么好的差事,非得挑你。”
“嘿嘿嘿....”苏溟赔笑。
两个看守走过场似的摸了摸他的衣襟权当搜身,一晃就让他过去了。
这两人都没说错,苏溟身为巡护,月俸只不过二钱银子。然而有一天,昊明候云羿巡视的时候无意间瞥了他一眼,便给了他这个差事。每月去给幽禁在后庄的人送些东西,就可以得到五两银子的赏钱。
苏溟原以为,花这么大价钱找人办的事,定是极难办的,后庄一定关押着极其凶险的人物。故第一次去的时候做好了全身防护,当看到那人的时候苏溟惊得不能自已,既不是自己想的怪物也不是什么奸佞之徒,。苏溟发誓这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之人,白玉镶珠不足比其容色、玫瑰初露不能方其清丽,娥眉间一腔柔情能将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打垮,秋水为神的双目叫人只看一眼就再难以忘记。
苏溟想,这定是昊明候为了防范妻子发现所养的美妾。然而美人身边的嬷嬷却没给他猜忌的时间。
“跪下!这是凡安大小姐!”
苏溟这一惊非同小可,凡安小姐......
凡安是漠华国主的长女,绝色倾城,稍稍年长时,前来求亲者络绎不绝。
漠华崇尚武力,武功高者便能入朝为将。云羿做将军的时候才二十三岁,坐稳位子后又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国主感叹他少年英雄越级晋封他为昊明候,又见他对凡安一片深情,便将凡安许配给他。
谁知新婚之夜,新娘离奇失踪,给另一女子披上凤冠霞帔掩人耳目,与自己相恋多年的情郎私奔而去。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一时之间,昊明候府的将士与食客开始搜罗整个漠华城。
几月后国主对外宣称凡安大小姐已找到,但不久之后郁郁寡欢,抱病而亡。虽然如此,云羿这顶天大的绿帽子还是戴得世人皆知。
后来,云羿所幸娶了那个被顶替的女子。婚后百般宠爱,夫妻间恩爱非常,令人艳羡。
三年前,国主不幸染上怪病,从此一病不起。国主长子召楼大公子因闭关修炼无法治国,次子尚且年幼,几个庶出的子女,国主从未抱过希望,未经人悉心陪练过,实在登不上台面。一时之间,群龙无首,各地藩王造反,引发了六王之乱。
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六王夺权互相残杀,最后被掌控军中大权的云羿一一镇压。而后云羿靠着一张盖着国玺的谕旨在几位阁老的支持下代为摄政,从此在漠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关于凡安的故事也越来越少,若是偶尔听到那么一两个,也是辱骂这位大小姐不知羞耻,与人通奸的风流韵事。
苏溟勾勾嘴角,除了他和在这里守卫的人,恐怕谁也不知道这名满天下的洛凡安没有死,而是被自己未婚的丈夫囚禁在这后庄。
说实话,后庄的环境一般,云羿每月让送去的吃穿用度也一般,不苛刻但也绝不奢华,而他本人,也从不去见她。就是如此将她囚着,只打发了一名老嬷嬷随身伺候着。
拐过了亭角,苏溟将又一次看到了这倾城的美人。伺候的刘嬷嬷是洛凡安的奶娘,自漠华国主对外宣称凡安大小姐身亡后,她也一并被云羿掳了过来。虽说是下人,但好歹之前也是在大小姐身边伺候,多年的幽禁仍没有磨平她那暴躁的性子,一见苏溟来了便忍不住地扯着嗓子骂开了。
“以往每次都是月头就来,怎的这次月中时才来?必是下面人又惫懒拖延了!”说话间已抢过包袱,翻弄了两下,眼角吊起“就这么些个破玩意!你让云羿自己来与我们说清楚!我们小姐好歹也是国主长女,云羿他只不过一个出身下九流的坯子,深受国主恩泽多年,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子,现今国主病倒,他倒好!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大公子闭关修炼,推说四公子年幼,又将一众庶出公子打压。自己算计着谋权篡位!我呸!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东西!”
“凡安大小姐?嬷嬷想必清楚,三年前,国主亲自下的旨意,告知漠华国民凡安大小姐新婚之时与人私奔,被寻回来时自知愧对云先生,染病身亡。如今的凡安大小姐不过是一缕芳魂,漠华还哪来的大小姐?”
刘嬷嬷听了这话怒不可赦“这云羿就会开坏我家小姐名声,我家小姐千金之躯,要嫁这等出身微贱的人自是不能!”
“那我请问嬷嬷,当日与大小姐私奔的奸夫是何身份?是何出身?”
刘嬷嬷被这句话噎住,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苏溟见她如此,踱步上前一字一句道“当日与大小姐私奔之人,只不过是府上一个侍卫头子。云先生虽不是出身世家,好歹也是出身富贵商贾,锦衣玉食,其祖父也是为漠华立过战功的忠烈之士。而与小姐私奔的这个侍卫头子确是实打实的下贱坯子,一个看马小厮的儿子。”
刘嬷嬷气得发抖,瞪着苏溟口唇蠕动。却就在此时,一双纤手拨开珠帘。
“从来英雄不问出处,云羿再如何,也休想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苏溟抬头,一双小巧的木屐稳稳地落在青石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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