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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的话又响在耳畔,他看着在灯罩上攀缘的小小飞虫,在澄明的烛光下飞啊晃啊的,将心绪渐渐压平:“我待你不好吗?”
“好。”
“但不是我想要的。”
她好像总能一句话重挑起他的怒火,偏生他这个人越怒越平静,他摆弄着案面上那两份文书,语气平缓:“那你想要什么,和他双宿双飞吗?”
“没有,我从未这样想过。”
怒火被这话稍稍抚平了些,他拿起那两张纸扔到她面前,纸张轻飘飘地落下来,像殒命的白蝶。
“那好,你将这两页文书亲手烧了,将和他的事都忘了,永不再有出府的心思,我便信你一次,当今日的所有事从未发生过。”
南枝拿手指碰了碰那两张纸,却最终没有捡拾起来,她仰起头看他,脸庞被光烘得有些模糊,让人看不分明,她说:“我的屈服,会让您感到快乐是吗?”
“什么?”
“我的屈服会让您感到快乐是吗?就像训一匹马,熬一只鹰……”她的瞳仁被烛光映得璀亮,像是一团寒风吹不灭的焰火。
烛火哔剥,将跌足入内的飞虫燃烧殆尽,一阵风带过,惹得烛火微晃。
齐敬堂怒火激勇,擒起手边的书往便她怀里扔打去,带着十足的火气。
时间仿佛回到寿宴那一夜,她也是这样跪在这里,迎着融融的灯火,看向他,问他:“您也乐见其成,是吗?”
“圆石!”
“奴才在。”
“去刑房,传板子过来。”
很快刑房的人便将春凳和板子抬了上来,那板子足有两尺厚,三尺长,半尺宽,杵在地上时的声响,光是听着看着便令人胆寒。
房门被敞开,外头的寒风一下子灌进来,齐敬堂立在门内,看着跪在阶外的南枝,问她:“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持着刑杖的一个婆子,一双眼早已被岁月淬得老辣,自知这南枝姑娘在侯爷心里的分量,忙低眼劝道:
“哎呦,姑娘您听我一句劝,若真把那裤子一扒,白花花的肉往外一露,且不会说往后前程尽断了,羞也要羞死人了,您同侯爷服个软,这事儿囫囵过去,也就成了,可千万别认死理儿,犯了倔!”
南枝沉默半晌,抬眼看向齐敬堂。齐敬堂也垂眸看向她,只是月光太淡,他看不清她的脸庞。
南枝缓缓开口:“您曾说过,您不会是三老爷,奴婢也不会是第二个柳姨娘,奴婢无话可辨,只求您给奴婢留最后一丝体面。”
她说完这话,起了身,兀自趴到了春凳上,只等着齐敬堂的决断。
***
28.
天边泛出青白的时候,四处都起了薄雾,白蒙蒙的一片,沾在人衣角上,拂在人面上,湿冷湿冷的,寒浸浸的像是要钻入人骨头缝里。
天色虽还早,侯府西北角处的洗衣房却早已忙碌起来,棒槌打在浸湿的衣物上,砰砰啪啪的,溅起冰凉凉的水花。
又有井轮咕噜咕噜地转,一个干干瘦瘦的小丫头,膀子上的力气还不小,将刚紧上来的水桶提上,快步走几步,哗啦一声倒进木盆里。
恰巧几滴溅到一旁婆子颈上,那婆子冷得打了个哆嗦,怒瞪那小丫头:“往哪溅呢,也不看着点!”
小丫头遂而吐吐舌头,搁下木桶,也坐到小凳子上搓洗起来,那婆子气得将手下的衣物砸得啪啪作响。
蓦地瞧见东头那个埋头搓洗着的纤细身影,扯了扯另一旁那婆子的袖子,嘀咕道:“诶,那还真干上活了,这胡妈妈是怎么想的,真给她派活干,她从前那般得侯爷的宠,指不定哪日就给调回去了,那胡妈妈就不怕得罪了人?”
另一个婆子也往南枝那瞅了眼:“那可说不准呢,你也说了,人从前是侯爷跟前的红人,听说都抬了通房,分配了屋子住,这一朝被罚到这儿来,定是犯了大错,胡妈妈最是个看眉眼高低的,若人真还能回去,她还能不供着?”
“如今这般让她做活,定是没什么指望了!侯爷跟前儿伺候的,那在外头也顶得上半个富贵小姐了,想必皮儿薄肉嫩的,也不知能不能遭得这里的罪!”
“也是,比不得咱们皮糙肉厚的。”那婆子一面说着,一面搓洗着,“现下还好些,待上了冰,她那双细手哪受得住,唉,所以说人这一辈子大起大落的干什么,像咱们,虽日子辛苦些,却也踏实,总好过那一朝脚踩空了的……”
“不过你说这是为着什么事儿呢?我瞧那姑娘自来了便是个一声不吭的,瞧着便是个倔性儿的!”
“这我可不知道。”那婆子嗤笑了声,“听说原本都叫了板子来的,不知怎么的没打成,就被打发到这儿来了。到咱这儿来的倔性的还少?三天两头便犯了错,打发过来的丫鬟还不有的是,在胡妈妈手底下练几天,甭管什么性儿也得给磨平喽!”
南枝只低头搓洗着,她知道这次这一早起来,众人交头接耳的,嘴上便没离开她,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只顾自己做着自己手上的活。
她如今能囫囵个地来到这儿,便已是万幸了,没什么好抱怨的,况且这里虽清苦些,到底也能远离了那人,图个清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水也一天天冷下来,这日傍晚,天尤其的冷,她往掌心里哈了几口白气,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手。
哪知身前的水盆忽然摔过来几件衣裳,水溅到她脸上。
南枝闭眼躲了下,抬头正瞧见一个长脸丫鬟叉着腰立在跟前儿:“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还以为过的是从前的日子呢,这才洗了这么几件,便搓起自己的手来了,我们天天洗日日干的,也没你这娇气劲儿啊!”
身旁的穗儿却先是看不过站了起来,搡了那鹂儿一把:“人搓个手关你屁事儿啊,你说她娇气,谁也没你娇气!你刚被打发到这儿的时候,今天抹泪儿,明天称病的,以为这事大家伙都忘了呢?”
“关你什么事!”鹂儿指着穗儿骂,“你整天跟个哈巴狗似地舔着她,怎么,还想着她将来有一天回去把你也捎上?别做那白日里的大梦了!进了这洗衣房的,我就没见有被要回去过的!”
话还没有说完,面上便被一团湿冷的衣物砸了个正着,鹂儿擦几把脸,看了眼冷着脸立在那儿的南枝,还有些不敢置信。瞧着她平日里闷不吭声的,竟然还有这样的胆子,她顿时有些气结,指着南枝“你你你”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南枝拿了帕子擦了擦手,慢条斯理道:“我能不能回去,和你有什么干系,我只知道你是回不去了,我虽惹了主子生气,被打发到这儿来,可到底伺候侯爷多年,那些得脸的丫鬟小厮我也认识不少,总之治你一个不积口德的丫头,总是有办法的。”
“我劝姑娘珍重,日后莫要招惹我,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做活,我和和气气地待你,可若你执意招惹我,我也不会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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