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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众诗翁展才菊花题（第1页）

在宝钗和湘云的商议下贾府的螃蟹宴如期举办，尤其有了凤姐的重磅加盟整场宴会可以说是氛围愉快、其乐融融，正应了宝钗的那句话“又要自己便宜，又不得罪了人，然后方大家有趣”。那我们不要忘了举办这场螃蟹宴的最初目的是为了帮湘云做东起诗社，螃蟹吃的差不多了就要开始作诗了，我们共读第三十七回的第二部分“众诗翁展才菊花题”。

转眼这场螃蟹宴就接近尾声了，贾母一时不吃了，大家方散，都洗了手，也有看花的，也有弄水看鱼的，游玩了一回。一定要等长辈们离席以后小辈们才能开始他们的愉快时光，贾母也非常识趣儿怕扫了小辈的兴致叮嘱了几句后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了。众人于是将大团圆桌放在当中，酒菜都放着，也没有拘定座位，为作诗做好准备工作。

湘云把拟定好的十二个诗题用针绾在墙上，众人看了，都说：“新奇固新奇，只怕作不出来。”湘云又把不限韵的原故说了一番，众人于是开始思索创作。在说诗文之前先来看一看众诗翁构思选诗题的过程。

最先进行选题的是宝钗，宝钗的性格我们很清楚无论做什么都是落落大方，而且非常尊重规则，自己想好了就去勾选题目。在构思的时候宝钗手里拿着一支桂花顽了一回，俯在窗槛上，掐了桂蕊掷向水面，引的游鱼浮上来唼喋。宝钗的动作非常儒雅颇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只见其拿了一只杯来，饮了一口烧酒放下，便蘸笔至墙上把头一个《忆菊》勾了，底下又赘一个“蘅”字。宝玉见宝钗已经开始勾选题目心里就有点担心了，毕竟他的诗文水平还是远不及宝钗和黛玉，宝玉忙道：“好姐姐，第二个我已经有了四句了，你让我作罢。”宝钗笑道：“我好容易有了一首，你就忙的这样。”要不怎么说宝玉叫“无事忙”呢，人家宝钗根本也没想要作第二首，他就心虚地去求人家了，这样一个小互动也是非常有趣可爱。

再来说黛玉，黛玉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命人掇一个绣墩倚栏坐着，拿着钓竿钓鱼，如果要是做一幅画这样一位孤高清傲的女子形象马上跃然纸上。黛玉可以说是众诗翁里最喜欢作诗的一位，前边其实我们也见识了其创作的水平，但是黛玉和宝钗不同，宝钗全然不把作诗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只觉这是一般的游戏娱乐，参与即可；黛玉却是十分看重每一次诗词的创作，她心里一直期待着要拔得头筹，在众人之中显得自己非常厉害。到了勾选题的环节，黛玉傲娇的劲头又上来了，她也不说话，接过笔来把第八个《问菊》勾了，接着把第十一个《菊梦》也勾了，也赘上一个“潇”字，黛玉这一连串的动作可以说是一气呵成，在她心里估计早就认为自己是人群中那颗最亮的星了。

和黛玉相比湘云可就潇洒多了。别人都是玩花、钓鱼到湘云这里出一回神，又让一回袭人等，又招呼山坡下的众人只管放量吃。湘云也在构思自己要选的题目，但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今天是东道主的身份，还要把众人纷纷招待好。和黛玉一样湘云也是一次性勾了两首诗，将第四、第五《对菊》《供菊》都勾了，赘上一个“湘”字，因为湘云此时还没有别号所以就用了自己的名字，那宝钗便送了一个给她，方才老太太说家里有个水亭叫“枕霞阁”，所以便将“枕霞旧友”这一别号送给了湘云。

此时还有两位没有选题，一个是宝玉，一个是探春。宝玉作为神瑛侍者永远有一个忘不掉的使命那就是照顾好身边的每一个女孩子，所以宝玉是看了一回黛玉钓鱼，一会又俯在宝钗傍边说笑两句，一会又看袭人等吃螃蟹，自己也陪他饮两口酒，论平衡关系方面宝玉绝对是高手，活脱脱一个“富贵闲人”。刚才说了宝玉让宝钗将第二首让给他作，于是拿起笔来将第二个《访菊》勾了，赘上一个“绛”字，因为此时宝玉的别号还叫“绛洞花主”。还剩下一个探春，探春其实能力非常强，毫不逊色于凤姐、宝钗，奈何庶出的身份将其束缚住了，她始终想要逃离去有一番作为，所以后边她才能改革大观园。大家选的都差不多了，探春走来看看道：“竟没有人作《簪菊》，让我作这《簪菊》。”又指着宝玉笑道：“才宣过总不许带出闺阁字样来，你可要留神。”这里所谓的“闺阁字样”是说女孩子写诗有的时候会带入性别，堆砌一些华丽的辞藻，探春提醒宝玉要注意。

有人可能会问了“还有诗题没有被选择呀，这是怎么回事呢？”其实非常简单前边宝钗湘云拟定题目的时候就说了根据个人的能力来，愿意作几首就作几首，也可能众诗翁诗意大发又在剩下的未选诗题中作了选择，总而言之，有顿饭工夫，十二题已全。

众诗翁一共创作了十二首菊花诗，在这呢我们不能一一赏析只择重点来分析一下人物的性格即可。其实有很多学者教授都曾将《红楼梦》中的诗词进行过解读，在我看来这些诗词不可不读也不可细读，不可不读是因为每一首诗都暗藏玄机，有的能够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有的则揭示了未来人物的命运，还有的是为了展现人物性格，虽然这些诗词都出自曹雪芹一人之手，但读后你就会发现它们竟然和故事中人物如此匹配，所以不得不佩服曹雪芹的创作能力之强。可为什么又不可细读呢？因为这些诗词的创作本身就是一场游戏，是这些红楼儿女们欢娱的一种方式，如果真的字字珠玑去解读、翻译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我们只是普通的读者，并不是红学家，所以停留在读的层面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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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先看第一首《忆菊》，忆菊是宝钗创作的，所谓的《忆菊》其实就是对菊花的一种追忆，今年花还未开，等待的过程也是向往的过程。整首诗的前六句“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它都在表达一种情感那就是“悲秋”，因为秋天那种寂寥之感而引发心中的哀怨，最后一句“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点出了菊花，菊花本来就是秋天开放，正因为那种高贵的个性历来为人称颂。整首诗的调性前边都是低沉的，但最后一句一定是扬上去“慰语重阳会有期”终将能等到花开的那一天。这就是宝钗的个性，她的内心中永远是充满希望的，就像宝钗做的每一件事必定是心里有数才去干，做之前她就已经预知到了结果。而且在第七首《画菊》当中宝钗也表明了对于吟诗作画的态度“诗馀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就像她教育湘云说的那样女孩子应该把重心放在女红针织上，或者多读些有益的书籍，不能把吟诗作画看的太重，所以宝钗的性格里始终有现实性的一面。

那我们再来看第二首是贾宝玉写的《访菊》，宝玉一共写了两首一个是《访菊》，一个是《种菊》，这两首诗有一个共性特点那就是都需要“身体力行”这本身就揭示了宝玉“无事忙”的特征，那还有一点也体现其中，在《种菊》的尾联是这样写的“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尘埃”翻译一下就是要用泉水来灌溉菊花，用上等的泥土将菊花的根茎呵护好，很殷勤地去保护珍惜菊花。也正因为这条路上开满了菊花，所以没有那些肮脏的东西。这不又对应了宝玉的另一个特性“天下第一淫人”，他是神瑛侍者的时候就在浇灌绛珠仙草，所以在宝玉心里无论是花、女儿，还是其他美好的东西他都要去呵护，他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不也是因为女儿都非常的纯洁就像这个菊花一样，道路上种满了就没有那些肮脏的东西了。他对于菊花的情感绝不是歌颂、赞美，而是要身体力行地去呵护、保护，就像爱护这些女儿们一样。

接着是湘云写得第四首《对菊》，湘云的性格潇洒豪爽，她不像宝钗那样正直，也不像黛玉那样傲娇，她的率性坦荡每个人都非常喜欢。正如《对菊》中写得那样“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科头坐”说的就是古代官员不再穿戴官服，把帽子摘掉露出里边的头巾来，这本身就显示出了一种自然洒脱的状态。后边还说“更无君傲世”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比菊花更孤傲的了，因为菊花是在秋天开放，这时候很多花已经都凋谢了，所以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纵使孤独，我也是你唯一的知音。所以湘云虽然生活不尽如意但心里却非常阳光开朗，诗词当中也流露着自信潇洒，但其实她也是在渴望找到一个懂自己、理解自己的知音。

接着我们来看黛玉写的《咏菊》，开篇首句那藏不住的小心思便暴露无遗，“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这里说的是自己诗兴大发，诗意从早到晚纠缠着我，所以我只能绕着篱笆，靠着石头翻来覆去琢磨诗句。这里其实揭示了黛玉的第一个性格“爱诗”，其他人写诗都是一种娱乐，可唯独黛玉将写诗看成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东西，所以她才希望自己能够一举夺魁。黛玉喜欢写诗那是因为她本身心中就充满了幽怨，她是一个孤儿，又有着强烈的自尊心，唯有通过写诗能够让心中畅快。那黛玉还有第二个特性“清高孤傲”，颈联就体现出来了“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这不就跟曹雪芹在《红楼梦》开篇说的“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有了异曲同工之妙了吗，那黛玉就是这样的性格，总感觉谁都不能理解自己，连最爱的宝玉也是如此。心中的幽怨无处诉说，无人可解，慢慢就成了郁结压在心里，这不就是黛玉整日病殃殃的原因吗。一首诗就映照出了诗人的性格。

最后我们来看探春写得这首《簪菊》，簪菊其实就是要把菊花戴在头上，我们现在觉得戴花装饰是小姑娘才做的事情，但古代簪花是没有性别之分的，男女都可以戴，像《金瓶梅》里描述的西门庆形象，那头上就戴着花。我一直觉得探春生活得很压抑，她虽然没有像弟弟贾环一样内心黑暗，但生活得也很难受，毕竟庶出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儿，所以探春的性格里就有想要改变现状，冲出牢笼束缚的状态。《簪菊》的最后一句“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傍。”菊花是清高的，我对于清高的追求哪怕不被世俗之人看上，哪怕他们嘲笑我，我也毫不在意，这不就有种“我命由我不由天”既视感，也能看出探春渴望走上更大的舞台去展示自我，改变宿命。结诗社只是初出茅庐，后边还有更大的地方等待她去施展才华，作者在这里也是埋了一个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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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以上几首诗的分析我们就能感受到每个人个性的迥异，追求的不同，黛玉和湘云两个人各做了三首诗，其余的宝玉、宝钗、探春各做了两首，众人看一首，赞一首，彼此称扬不绝。那究竟谁能拔得头筹获得第一名呢？根据李纨的品评，《咏菊》第一，《问菊》第二，《菊梦》第三，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这三首诗就是黛玉创作的那三首，毫无疑问这次的菊花诗黛玉就成了状元郎，如果要问为什么，只能说黛玉和菊花的适配度太高了。然后《簪菊》《对菊》《供菊》《画菊》《忆菊》次之，这样一来获得榜眼的就是探春，而获得探花的就是湘云，宝钗、宝玉分获第四名、第五名。

这里有人又要问了“上次的海棠诗宝钗可是第一名，这次怎么沦落到第四了，这是什么原因啊？”曹雪芹也是懂得雨露均沾道理的，上次的海棠诗既然宝钗得了第一名，这次当然就要给黛玉了，毕竟他们俩是公认作诗最好的，如果总是一人那显得多么平淡无味，况且菊花孤傲高贵的个性本就和黛玉相符，不拿第一也说不过去。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宝钗还有戏份没完呢，菊花诗结束了还有螃蟹咏。

宝玉今天可是太高兴了，不仅吃了螃蟹女朋友黛玉还得了第一名，高兴的心情已经难以言表，于是提笔就写了一首诗“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竟无肠。脐间积冷谗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原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如若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宝玉这首诗写得还真不错，合辙押韵，一般人没有这个创作能力，但要是放在当时充其量算作一首打油诗，中心思想就六个字“我今天真高兴”，所以黛玉笑道：“这样的诗，要一百首也有。”

然后黛玉不假思索提起笔一挥，也写了一首“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对斯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这首诗核心思想也是六个字“大螃蟹真好吃”。宝玉不吝夸奖正喝彩，黛玉便一把撕了，命人烧去，因笑道：“我的不及你的，我烧了他。你那个狠好，比方才的菊花诗还好，你留着他给人看。”其实黛玉写的也很好，只是黛玉把诗看的很重要，不喜欢这种没有情感的打油诗，所以才把自己的烧了。

那亮点可就来了，他们俩写完宝钗也写了一首，宝钗的这首诗可是引发了很多的争议，诗曰：“桂霭桐阴坐举殇，长安涎口盼重阳。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宝钗用这样一首诗借螃蟹的横行霸道来暗讽世人，那争议点在哪里呢？很多人认为这是宝钗在暗讽宝玉、黛玉，说他们没有规矩，像螃蟹一样横行霸道。作为一个读者，我觉得大可不必纠结，我们都知道宝钗是典型的经世致用者，心中总是关切着现实，她为什么要写这样一首讽刺意味极强的螃蟹咏，这里其实是在释放一个信号，现在的大观园里螃蟹宴、起诗社一派祥和，殊不知贾府这座大厦即将走向覆灭，而造成大厦将倾的主要原因不恰恰就是大观园外那些横行霸道的世人吗，凤姐、贾赦、贾雨村等等皆如此。要知道曹雪芹在处处释放信号埋下伏笔，这里宝钗的有感而发也是如此，贾府的好日子气数就要尽了。

《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的故事到这里就全部讲完了，在下一回当中许久不见的一位故人又一次到了荣国府，她究竟是谁？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村姥姥是信口开河，情哥哥偏寻根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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