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白云峰下。
初春的晨雾浓得如同化不开的牛乳,沉甸甸地悬浮在天地之间,将蜿蜒如蛇的古老山道、虬枝盘错的苍翠古木,乃至远处巍峨的山影,都温柔又霸道地包裹进去,隔绝出一方朦胧的秘境。
山道入口的平地上,人影绰绰,离别的愁绪比这湿冷的雾气还要粘稠,无声地浸染着每一寸空气,压在心头,沉甸甸的。
星彩儿上前一步,清晨的微光勾勒着她清冷的侧颜。
她纤指轻抬,解下髻间那支温润无瑕的羊脂白玉凤钗,钗头凤鸟栩栩,仿佛下一刻便要振翅。
她将钗轻轻放入子墨摊开的掌心,指尖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见它如见我。山中清寒,务必…珍重。”
声音依旧清冽如泉,却在水底深处,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涌。
贾宛茹的眼圈早已通红,像熟透的桃子。她不由分说,将一个鼓鼓囊囊、几乎要涨开的食盒硬塞进子墨怀里,烟火气瞬间冲淡了离愁,却又更添了几分人间真实的不舍:
“公子!拿着!酱肉!熏鱼!麻辣牛肉干!都是你爱吃的!还有…还有我手抄的菜谱!别…别饿着自己!”
话语急促,仿佛慢一秒,那强忍的泪就要决堤。
班昭神色沉静,目光深邃,仿佛早已看穿这聚散离合背后的宿命轨迹。她奉上一卷用青丝仔细系好的竹简,简身泛着温润光泽:
“此乃我近年研习道家心得,兼录星象残篇,虽非大道,或于山中静修,有所启发助益。”
她的声音平稳,却蕴含着洞悉世事的重量。
莫娜像只灵巧的小鹿,踮起脚尖,努力将一串古朴粗犷、带着原始野性力量的狼牙项链挂上子墨的脖颈。狼牙冰凉,带着白猿山风雪的气息。
她碧蓝如洗的眼眸盛满了纯真的、毫不掩饰的不舍:
“白猿王爷爷珍藏的宝贝!白石狼神会保佑你!平安!回来!”
每一个字都带着孩子气的郑重。
含笑站在稍远处,紧抿着唇,强压下内心深处翻涌如潮的不舍,目光坚定地看着子墨,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王爷,安心闭关!黑木门上下,十年磨剑!待您归来之日,必将成为陛下监察天下、无坚不摧的利刃!参天大树,已在今日扎根!”
子棋的眼神则更为深邃,里面只有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期待,他深深一揖:
“王爷,子棋就在这青城山,寸步不离。山风为伴,松涛为友,静候您出关那刻的万丈光芒。”
金童放下他那对沉重耀眼的金锤,难得地收敛了嬉闹,合十双掌,小脸肃穆庄严:
“俺守山下!哪个不开眼的敢来聒噪,扰了义父清修,哼!俺的锤子自会跟他‘讲道理’!”
稚嫩的童音里,是金刚怒目般的守护意志。
玉女盈盈拜下,姿态优雅如画:
“山中一应用度,自有玉女打理周全。唯愿义父斩断尘丝,心无旁骛,早证无上大道!”
她的祝福,如同山涧清泉,纯净而虔诚。
黑牛挠了挠他那颗硕大的脑袋,豹眼瞪得溜圆,里面水光氤氲,声音嗡嗡如闷雷:
“俺…俺脑子笨!说不出那些好听的!就认您!天底下最好、最厉害的人!山下有俺黑牛!谁敢来犯,俺撕碎了他!等您出关…带俺打仗!”
朴素的言语,是最滚烫的忠诚。
子墨的目光,如同温煦的晨风,拂过每一张熟悉的脸庞。
星彩儿的清冷孤高,贾宛茹的炽热烟火,班昭的沉静智慧,莫娜的纯真无邪,含笑的坚韧期待,子棋的默默守护,金童的勇武赤诚,玉女的虔诚祝愿,黑牛的憨直忠勇……这些鲜活的情感,如同烙印,深深印刻在灵魂深处。
他掌心紧握着玉佩、食盒、书简、狼牙……这些带着体温的凡尘牵绊。
他对着晨雾中那些模糊却无比清晰的身影,深深地、无比郑重地一揖到底。
“爱妃,夫人,及诸君深情厚谊,子墨…铭感五内,永志不忘!”
他的声音穿透浓雾,清晰而有力,
“山高水长,前路未卜,各自…珍重!十年之后!我们再聚。”
话音落下,那袭玄色身影再无半分留恋,决然转身。脚步踏上湿润的石阶,发出沉稳而孤寂的叩响。
一步,一步,身影被翻涌的浓雾迅速吞没,脚步声也渐渐消隐,最终完全融入了青城山浩瀚无边的林海松涛之中,仿佛一滴水,回归了沧海。
山道尽头,云雾如同被无形之手豁然分开。
一方古朴的茅庐静静伫立,虬劲的老松盘踞如龙,松下,松涛大和尚(高天)与鹤鸣真人(登宽),如同两尊亘古存在的石像,早已静候多时。山风拂过他们的衣袍,带起一种超然物外的韵律。
“弟子子墨,见过师父,师叔。”
子墨躬身行礼,声音在空寂的山巅显得格外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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