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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夜谈下（第1页）

纨素停了一停，往黎秋英脸上望去。黑夜里她看不清这位前辈美人面上的神色，但侧影清晰，勾勒出她紧紧蹙起的眉峰。纨素轻轻地继续道:“再后来，按我们的猜测，这位赵知府想办法赶走了山魈军，对眉山一直守而不攻，却又突然通缉前去找长公主求救，有可能已经在路上露了行藏的宿真……而在小叶去佃户家里探消息，暴露了她对重霄观的关心之后，也许也是他安置了眼线，想要确认酩酊阁无人外出。如果我们简单地把这一切事情串起来，都认为是他做的，会推论出什么结论？”

黎秋英嘴唇微微颤抖，道:“纨素你曾经说过，泥捏的九天玄女娘娘像，若有需要可以打碎，但也可以捧得高高的，从此掌握在朝廷手里;那么活着的神女若有需要也依然可以掌握在朝廷手里——肉体凡胎的‘神’也许反而比泥胎木塑的更容易处理些。”

纨素默默点了点头。黎秋英神情挣扎，似还不愿意相信这个推论，问道:“可是他只是区区一个庐州府的知府，甚至还不算什么封疆大吏。庐州府之上还有南直隶省。他手下完全没有兵将。若说他要排除一切其他势力的插手，把有能力‘篝火狐鸣，鱼腹藏书’的重霄观掌握在他自己手里，又有什么目的，能有什么价值？难道他还能靠这几百个城卫去造反不成？”

纨素摇了摇头道:“这也是我没有弄明白的事情。但是，如果非得让我给一个解释，我会说，他可能也属于某个势力——但更可能的是，他现在还不属于任何一个势力。但如果真的会有一个天下大乱，群雄逐鹿的时刻——当这个时刻真正到来之时，赵知府也需要建立他的价值，手握难以忽视的关键因素，才能顺利投靠某一个势力，避免变成乱世中的炮灰。”纨素的声音冷冷的，仿佛抽离掉了所有感情。她毫不犹豫地继续说下去道:“黎前辈你也听说了，像前几年庆阳府的高持真知府，山魈军一起兵，他就首当其冲，殉国而死。而如今之世，黎前辈觉得还算是太平盛世吗？”

久久的沉默。黎秋英突然问道:“纨素，你刚才说酩酊阁被盯上有两种可能。小叶露了相是其中比较乐观的一种。那，另一种可能呢？你觉得更可怕的那种可能……是什么？”

纨素叹了口气，道:“如果不是小叶吸引了赵知府的注意，那整件事情就更复杂了。我们现在认为是赵知府所做的这些事情，也许都要分别分拆给不同的势力，是出于不同的执棋者的手中——而这几方执棋者到底是谁，我们现在甚至没有什么头绪。”

“这另一种可能，简单的说，就是梧桐苑所养出来的所有女子，重霄观以为自己藏的很深的全部暗子，在其中至少一方势力眼中，是完全透明的。”

黎秋英不说话了。她的眼睛环视着林中空地上，仍在不同树下沉沉睡着的四个人，一个接一个地审视着她们的睡态，仿佛在猜其中哪一个是和某一方她还不知道的势力已经久有默契的内鬼。她突然发出了一声讽刺地轻笑，向纨素道:“幸亏我刚刚起来找你的时候，偷偷烧了一支迷神香。”

纨素却轻轻笑起来，道:“我当然知道只要把话与黎前辈说开，你就会开始怀疑重霄观的所有人。但在我看来，如果真有一个背叛了重霄观利益的内鬼，而其他人都是浑然无知的无辜者——那这个内鬼应该不在树下这四个人当中。”

“我先声明，我接下来说的话不一定是真实发生的事，黎前辈你也不要跟重霄观的任何一个人提起我说的这些话。我只是简单地说一说我的想法。在我看来，我们从那个小院里已经救出来的这四个人，她们应该都至少是忠于重霄观的。因为如今在朝廷眼中，重霄观的所有女冠都已经失去了可以合法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身份——但这里的四个人都还在以自己的身份活着。这身份还会继续给她们带来麻烦。”

“而那两位被怀梦仙长坚决说是兵解成仙了的死者，这里没有人真正看到过她们可识别身份的尸体——秋绡仙长丢了头颅，而希之仙长索性连尸体都完全消失了。”她犹豫了一下，轻轻笑道:“所以黎前辈你的迷神香什么时候能散去药力？咱们今天还来得及护着她们从鸡鸣山西麓下山吗？她们会不会在这睡到中午或者下午？明天？”

黎秋英不答，追问道:“你更怀疑谁？你折了梅枝，说秋绡仙长会跟着咱们，居然是这个意思吗？”

纨素否认道:“没有这回事。我那是在安慰玄霜仙长。秋绡仙长爱那棵梅花树，离恨天有药可以保存折下的花枝，让它常开不谢。这药我带着呢。到时候我就跟她说，花不谢说明秋绡仙长一直寄身梅花之上，没有离开。”她皱了皱眉，望着微微显出鱼肚白的东方天空，道:“黎前辈，如果其中一方势力已经完全知道哪些人是梧桐苑的人，或者说是重霄观的人，那么这里最直接的推论就是:群玉班的那位青衣正旦，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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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秋英恍然道:“那位涟漪姑娘，她的身份也是完全尽在执棋者掌握之中的……那她那个相好，城卫钱大元？”

纨素起身，仍旧站在树枝上，叹道:“如果真是这样，她从钱大元那里获得的消息，又传递给了映玉仙长的，就一个字都信不得了。”她顿了顿，道:“黎前辈还记得十七日夜里，在城西铁囚牢交接犯人的那队兵卒吗？”

黎秋英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的眼睛依然忙不过来似的环顾着树下的几人，似乎她对她们的怀疑还丝毫没有散去。纨素伸手在她眼睛前面晃了晃，道:“别瞪了秋英姐——我可不可以像小叶一样叫你秋英姐？那天你们都觉得，兵卒交接犯人签字，一定是在往牢里‘交’犯人。问题是，他们也完全可以是在从牢里往外‘接’犯人啊，这一样需要在看守的簿子上签字的。再考虑考虑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最有可能被抓到铁囚牢里关着的，有武艺的犯人——正是希之仙长啊。”

黎秋英的脸色变白了。纨素立即声明:“我只是在说明这第二种极不乐观的猜测!这两种可能都只是猜测，都可能对，也都有可能完全不对。这完全可能只是我太过于不信任他人，总把事态想复杂而已。所以当时我说我的猜测不一定有利于你们之后安排行动嘛!”她住了口，望着黎秋英。

黎秋英的神色慢慢缓和，终于艰难地恢复了平静。她突然问纨素道:“你把所有可疑的事都串起来，从头到尾想了那么多遍，但是你为什么没有怀疑我？你为什么会把这些想法跟我和盘托出？我……我不会告诉重霄观的人，但是如果……如果如松问我这些事情，你是希望我严格保密，还是并不介意我告诉他？你信我，那你信不信他？”

纨素神色不动，声音却又变成冷冷的了:“秋英姐，你介入这件事太晚了，奚前辈介入这件事也太晚了。以你们介入的时间点，事情已经完全成了定局，所有剩下的只有善后了。说实话，至少一开始，我不是信任你们的品格，或者你们作为江湖人对报恩这件事的坚守——我是不相信你们有这个能力成为背后的执棋人。”

“你与奚前辈认识那么多年，相处那么多年了。我说的这些话，你想告诉他就告诉他吧。我相信‘天香百变’对自己的情人的直觉。”她略停了停，却突然有点迟疑地道:“不过奚笪那边，我想由我去解释会更好。秋英姐跟奚前辈说一声，最好别跟他说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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