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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方得周全（第1页）

"是你在等我吗？"她对着冻土轻声问，指尖在雪面上画出小小的圈，"等开春了，我就把玉屑们带来，让你们认识认识。"雪下的颤动忽然变得清晰，像是在回应她的话。林小婉忽然觉得眼眶发烫，想起苏瑶说的万物有心，或许这冻土下的等待，早已不是单方面的期盼，而是草木与人心，在岁月里互相记挂的约定。

窗台上的青瓷小碟边缘还沾着点铁锈色，是刻刀久放留下的印记。林小婉望着那几粒跳进去的玉屑，忽然想起去年用这碟盛过融化的雪水，那时苏瑶说雪水养玉，特意让她在碟里泡了三日玉屑。此刻玉屑嵌在碟底的刀痕里，白润的边角与青黑的瓷面相衬，倒真像谁精心镶的玉边，连那些纵横交错的刀痕都显得柔和起来。

她捏着银镊子去捡玉屑时，指尖忽然顿住。最大的那粒星麦纹玉屑斜斜卡在一道深痕里，麦芒的纹路被蹭掉了半分，原本舒展的弧度缺了个小口，像被顽皮的孩童啃过的月牙。林小婉的心猛地揪了一下，这粒玉屑是她刻得最久的，光是打磨麦芒的尖就耗了两个时辰，苏瑶那时还打趣说她把玉屑当成了绣花针。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缺损处，玉的凉滑里带着点毛糙，是新蹭掉的痕迹，倒像是玉屑在跟她撒娇。

“到了土里可别这么娇气。”她对着玉屑轻声嗔怪，声音里却藏着化不开的温柔。指尖扫过玉屑时，忽然带起点细小的粉末，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像谁呵出的气。林小婉想起苏瑶藏在樟木箱底的那本《玉谱》，里面说玉有五德，其中“勇”便是指宁碎不屈，可此刻这粒玉屑的缺损，倒让她觉得玉也有柔软的一面，像个会疼会闹的孩子。

风不知何时又起了，卷着片干枯的雪莲瓣从窗缝钻进来。那花瓣是去年深秋晒的，边缘已经发脆，却还保持着半开的模样，黄褐的纹路里藏着淡淡的药香。它打着旋儿落在紫檀木盘里，正好盖在玉屑堆上，像给这群怕冷的小家伙盖了层薄被。林小婉看着花瓣边缘微微翘起，露出底下青白色的老玉屑，忽然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去年冬夜，苏瑶就是这样把她冻得发红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棉衣的褶皱里还藏着暖炉的温度。

她小心地把雪莲瓣挪到一边，发现底下的玉屑们果然安稳了许多。被盖住的几粒玉粉不再乱滚，星麦纹玉屑也乖乖待在盘中央，连缺损的边角都像是不那么显眼了。林小婉忽然想，等把玉屑埋进土里时，或许该铺上几片干雪莲瓣，就像苏瑶给菜窖里的种子盖稻草，既挡风又保暖。到时候玉屑在底下，花瓣在上面，雪莲芽的根须钻出来时，定能先闻到熟悉的气息。

青瓷小碟里还留着最后一粒玉屑，卡在碟沿的缺口处，像只探头探脑的小兽。林小婉把它捡起来时，发现碟底的刀痕里竟残留着点玉色，是玉屑蹭下来的粉末，在青黑的瓷面上洇出淡淡的晕。她忽然觉得这些刻刀留下的痕迹，原是在为玉屑们铺路，就像药圃里那些被锄头翻过的土地，看似是破坏，实则是在为新的生长腾出地方。

“该睡了。”苏瑶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带着点困意，像泡在温水里的枸杞，温吞又绵长。林小婉应了声，指尖最后拂过紫檀木盘的边缘，那里的木纹被摩挲得发亮，是这半年来日日相伴的痕迹。她把木盘往窗台上挪了挪，让月光能整夜照着它们——苏瑶说玉屑要多沐星月之光，才能攒足灵气，就像药圃里的草木，白日吸日精，夜里纳月华，方得周全。

躺下时，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这是张老榆木床，苏瑶说比她的岁数还大。林小婉望着窗纸上浮动的树影，老松的枝桠正把月光剪得碎碎的，落在被角时像撒了把玉屑。睡意漫上来的间隙，她仿佛真的走进了来年春天的药圃。

新雪初融的土地泛着潮润的黑，脚踩上去能陷下半指，带着冻土化开的凉气往靴底钻。她蹲在去年做了记号的地方，指尖捏着混了玉屑的星麦种子，种子壳上还沾着点青白色的玉粉——是那粒老玉屑磨出来的，苏瑶说混在种子里，能让星麦长得更挺拔。风里飘着雪水融在松针上的清苦，远处的雪山正在发亮，峰顶的积雪被晨光染成淡淡的金，像谁在天边铺了层熔金的纱。

苏瑶就站在几步外，手里的锄头刚扒开块冻土。老人的白发上沾着点泥星，是方才弯腰时蹭到的，可她眼里的光比晨光还要亮。“你看。”苏瑶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锄头轻轻一挑，土块滚落在地，里面竟滚出几粒去年埋下的旧玉屑。最叫人欢喜的是，玉屑上已经缠着细细的根须，银白的须子像绣线般绕着玉屑打了几个结，阳光照上去时，根须与玉屑相触的地方泛着淡淡的光，像是草木与玉石在悄悄私语。

“这就是缘分。”苏瑶放下锄头，伸手拂去林小婉发间的草屑，指尖的温度混着泥土的气息，“你对它们好，它们自然记在心里，连生长都要往一处凑。”她指着远处的雪山，第一缕晨光正掠过峰顶，像支金箭射向药圃。就在这时，林小婉看见去年埋玉屑的地方，有什么正顶破最后一层薄雪。

是雪莲芽。青白色的茎秆上沾着点玉粉，想来是夜里的雪水冲上去的，在风里轻轻晃，像个刚睡醒的孩子在伸懒腰。最顶上的嫩芽裹着层浅红，正是苏瑶说的“冻出的血气”，在晨光里透着股泼辣的劲儿。她刚要伸手去扶，却见芽尖上的玉粉忽然滚落，掉在土里时竟发出细不可闻的叮当声，像在跟她打招呼。

“发什么呆呢？”苏瑶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带着点笑意。林小婉猛地睁开眼，窗纸上的树影已经移了位置，天快亮了。老人端着杯温热的枸杞茶站在床边，茶汤里的枸杞正慢慢沉底，杯底的雪莲影子在晨光里轻轻晃，像极了药圃里那株刚冒头的雪莲芽。

“梦见雪莲开花了？”苏瑶把茶杯递过来，指尖的温度透过瓷杯传过来，暖得像春日的阳光。

窗帘的布纹里还藏着昨夜的寒气，林小婉拉帘的动作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晨光里初醒的尘埃。指尖划过帘钩时，金属的凉意让她清醒了几分，最后望一眼窗台上的紫檀木盘，心尖忽然被什么软物撞了一下——月光正给玉屑们镀着银边，最大的星麦纹玉屑闪着细碎的光，真像去年在雪山顶见到的星星。那时她跟着苏瑶采雪莲，夜里躺在临时搭的雪窝里，头顶的星空低得仿佛伸手就能摘到，苏瑶说那些星星是雪山的眼睛，正看着草木抽芽，看着人心生长。

她忽然明白，这些玉屑从来不是雪莲的“剑”。先前总以为玉的坚硬能护着雪莲熬过寒冬，此刻才懂，它们更像穿梭在冻土间的信使。星麦纹里刻着她三个时辰的专注，青白色老玉屑带着苏瑶擦玉时的温柔指痕，连最细碎的玉粉里都裹着师祖爷笔记里的墨迹香。它们要把这些心意往土里带，往雪莲芽的根须里送，像村里送信的老阿伯，背着沉甸甸的布袋，在风雪里一步一步把牵挂送到收信人手上。

风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掀动了木盘里的玉屑。星麦纹玉屑轻轻撞在青白色老玉屑上，发出的叮当声细得像春蚕啃食新叶。林小婉想起苏瑶说雪莲的根须会顺着玉屑的纹路生长，到时候刨开冻土，定会看见银白的须子缠着玉屑打了个结，像收到信的人在末尾画了个圆满的圈。那些被玉屑滋养的根须，定会带着人的惦记往深处钻，往暖处去，把藏在玉里的温柔都酿成自己的骨血。

“等你长出来，定会是株懂人心的雪莲。”她对着木盘轻声说，指尖在窗帘上划出雪莲的轮廓。去年见过的野生雪莲总带着股桀骜，花瓣上的绒毛都透着股不驯，可苏瑶培育的雪莲却不一样，花瓣舒展得温柔，连花蕊都带着点怯生生的粉，像被人疼大的孩子。此刻她忽然期待起来，这株带着玉屑长大的雪莲，该会活出怎样的模样？

它定会比寻常雪莲更泼辣些。毕竟是熬过终南山的寒冬，根须缠着玉屑在冻土下挣扎过，茎秆里定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开春时顶破薄雪的瞬间，定会带着玉屑的脆响，像喊着号子的少年。可它也定会更温柔些，星麦纹里的专注会让它的花瓣舒展得格外耐心，老玉屑的温润会让它的花蕊带着暖香，等到盛放时，风过时花瓣颤动的弧度，都该像苏瑶纳鞋底时的针脚，细密又妥帖。

窗帘终于拉严了，晨光被挡在外面，屋里顿时暗了几分。林小婉的指尖还停留在窗帘上，那里的布纹被她划出浅浅的痕，像雪莲的花瓣脉络。她知道，等到雪水漫过药圃，等到冻土开始松动，这些玉屑信使定会完成使命。雪莲芽会把收到的心意都藏进花骨朵里，等到夏日的第一缕阳光掠过峰顶，便会开出朵独一无二的花来——既有顶破冰雪的泼辣，又有被人惦记的温柔，像极了守着药庐的苏瑶，像极了在时光里慢慢长大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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