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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焦土连天蔽日昏赈粮万石入侯门（第1页）

午时，西城临时征用的一片宅院，数十顶小轿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

新任监察御史张明德掀开轿帘时，已在城外废墟之上，腰间的紫檀算盘正巧磕在描金簿册上——这本该记录灾民数目的鱼鳞黄册，此刻却夹着数十张各级官员写的小条。随行书吏捧着鎏金罗盘丈量废墟，竟将焦黑的界碑误认作前朝石刻，硬生生把西城外三百户民宅划进了城隍庙地界。待到再返回西城时，那架算盘终究在错位的算珠间，将三万七千灾民统作"约八千之众"。

户部派出的刘侍郎更显从容。八匹塞外良驹驮着的不是粮草，而是装满红罗炭的鎏铜熏笼。城南米仓启封时，这位大人正用蜀锦手帕抵着喷嚏："既是赈灾，陈年禄米正好腾挪。"当班仓吏会意一笑，大半仓泡涨的粟米混着霉变的麦粒，在账册上皆化作"精粮五千石"。至于为何每袋赈粮过秤都会漏掉三成，全因官秤上那条盘成环状的鎏金游龙。

太医院来的方参议倒是勤勉，案头堆着半人高的《伤寒杂病论》拓本。只是那砚台里研的不是药墨，而是西域进贡的螺子黛。"凡烧伤者，当以百年老参煮汁调和珍珠粉敷之。"他挥毫批注时，浑然不觉送进医帐的皆是粗盐混草木灰。待到发现半数伤者伤口已经出现溃烂，这位杏林圣手竟在脉案上朱批："此乃戾气过重，当焚艾草禳之。"

最热闹的当属工部王侍郎的临时衙署。半面焦糊的"明镜高悬"匾额下，三十名胥吏正将地契拓本浸入靛青染缸——凡西城这次征调的宅院，经这特制药水浸泡，房主姓名皆化作墨团。王侍郎摩挲着新得的田黄石章，耳畔尽是典吏的唱报声："查无主宅院七百间，充公改建粥棚。"没人注意到后堂密室里的檀木箱，已堆满带着火燎痕迹的房契原件。

暮鼓声中，四顶小轿又在西城再次出现。张御史的簿册沾了散发酒味的碳灰，刘侍郎的官袍上透着浓浓鹅油香，方参议的药箱塞着宫中才有的老参王，王侍郎的轿厢传出金银两两相撞的清响。他们身后，满街流民正吃着熬煮浓稠的热粥，等待朝廷安排今晚住处。

梁帝说是待在西城，可是谁敢让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真的和这些惊魂未定的流民待在一起，更别说因为王褒的失误，这些流民里还可能混入了魏军的战俘。

象征性的灾民面前露了一脸后，梁帝重重护卫下前往城外大营慰问了一番一夜未眠的将士。

等梁帝返回西城时，已是日暮时分，早上还在西城门外趟成一片的流民已经没了身影，两位尚书大人正率领百官恭迎圣驾。

在两位尚书的指引下，梁帝和太子亲切慰问了受灾百姓，挨家挨户敲门送上朝廷准备好的柴火、衣物、粮食。

太子萧元良见天色已晚，梁帝还真的要在百姓家留宿。出于安全的考虑，萧元良还是委婉进言，以担心父皇安危为由，劝梁帝返回皇宫，自己留在西城继续安抚百姓。

“朕今晚就要和老百姓一起住，你若是怕玷污了太子身份，你可以回到宫里！”梁帝当着众多官员和百姓的面，丝毫不给太子留面子，指着太子的鼻子骂道。被误解的太子不再说话，只能勉强跟随梁帝住在百姓家中。

黄家别院。

诸葛旦罕见的没有喝酒，他对面的莫先生却在自斟自饮，好似借酒消愁。

“莫先生，昨夜这把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诸葛旦有些被吓到了，他也看到了西城外冲天的火光。若不是有护城河阻拦，加上前两日还下了两场大雨，昨晚这把大火完全能把整座江陵城付之一炬。

“魏军先锋怎么会败的如此轻巧，胡文伐麾下五千精锐骑兵，在北地征战多年，就算面对上万齐国铁骑也不会败的这么快。前日只是三千临时拼凑的梁军骑兵，竟然就这么直愣愣的冲垮了胡文伐的精骑？无非是宇文泰授意了于谨，把这个不太听话的胡文伐推上了先锋的位置上，胡文伐也是倒霉，竟然真被裴畿斩在阵前，这可能就超出了于谨的意料。不过这场大火一烧，就算梁军再斩几个胡文伐也没用了，江陵军民好不容易提起的这点士气，都被这场大火烧没了。”

莫先生又喝了一杯，似乎心情有些沉重。

“梁帝亲自在西城安抚民心，据说许多百姓感激涕零，誓与江陵共存亡。您觉得梁帝这一招没什么用吗？”

诸葛旦追问道。

“梁帝自己都不会相信的。江陵城就算全民皆兵也挡不住魏军五万铁骑，梁帝所有的希望都在他的谋划里，只是......算了，萧绎也算是一代英主，只是错生在这个乱世，可怜江陵城这些无辜的百姓了。”

莫先生叹息一声，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将一杯酒洒在地上，也算是祭奠昨夜死在大火里百姓了。

“总是百姓受苦啊，今日城中那些硕鼠可没少忙活，你说他们就不怕梁帝知道了以后真砍了他们的脑袋？”

诸葛旦闻着地上的酒香，终于忍不住给自己倒了一杯。从莫先生的话里，诸葛旦得知这场火不是莫先生的手笔，心里舒服了许多，聊起了今日西城忙碌了一天的贪官污吏。

“你以为梁帝不知道？梁帝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真的罢黜百官还是大开杀戒？菊园那一晚，梁帝已经把门阀世家都得罪完了，要是再把这些能办事的官员都清理了，难道真要靠百姓去守江陵城？我看今日梁帝就已经有些后悔了，他太着急，想毕其功于一役实在是太难了。少了一只眼没让萧绎目光短浅，但却让他有些目中无人了，这才让他今日一句狠话都没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大小官员借着救灾的机会上下其手、中饱私囊。这些官员也明白，以前贪可能有问题，以后贪也可能有问题，但今天无论贪了多少，朝廷日后都不会追究，因为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贪了。江陵守住了，他们是就是功臣，只要以后小心一点，梁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杀戮功臣。若是江陵守不住，大梁就完了，无论是投降西魏，还是另立新朝，谁又会追究今日之事呢？大梁的朝堂啊，早就烂到了骨头里，没救了。”

一杯酒下肚，看透了梁国官场的莫先生又是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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