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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悬崖夜宴（第1页）

后院比前院更为狭小，也更显荒僻。院角倚着山壁，用粗粝的石头和夯土垒砌了一间低矮敦实的屋子，角落里的火塘还残留着余烬，空气里残留着一丝灼热。屋子没有窗户，只开了一扇厚实的木门，这便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工房”。忠叔早已等在里面。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烈的硝石、硫磺以及木炭燃烧后的混合气味。一张粗糙结实的木桌上，杂乱地摆放着石臼、铜杵、大大小小的陶罐、木盒、秤杆、戥子，以及一堆堆颜色各异、形态不一的矿物粉末和植物炭末。

“少爷，宇文公子。”忠叔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敞开的普通木盒。盒底铺着一层薄薄的、颜色灰黑、颗粒粗糙不均的粉末，正是那制造了前院“雪人烟花”的神奇之物。

“成了！少爷！”忠叔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完全按照您所写的‘伏火’方子，反复试了！今天试了两次，刚才您都看见了，应该没错！”他指着木盒里的粉末，“这还有一份没试的。分量、研磨细度、混合均匀度，都按您最后定的规矩来了。”

陈平凡的目光紧紧锁住盒中那不起眼的灰黑色粉末。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蘸取了一点，凑近鼻尖闻了闻，那刺鼻独特的硝磺气味直冲脑门。这就是底牌！一张足以和天下群雄叫板的底牌！离开江陵时，读书郎们带出的典籍里，其中就有《抱朴子》。当他看到书中关于“硝石、硫磺、雄黄、蜜……炼之……烟起……焰出”等模糊记载时，一个大胆的计划就在心中成形。这段时间典虎带着那二百名部曲，分成数队，扮作行商、猎户、采药人，远赴江州各地采买，搜寻品质上佳的硝石（墙霜、地霜）、硫磺矿和合适的木炭原料。忠叔和大牛还有曲家兄弟，在这间简陋的土石房里，忍受着刺鼻的气味和失败的风险，一次次地研磨、配比、混合、试验……大半个月的辛苦，无数次灰头土脸的失败，终于换来了这震耳欲聋的成功！

“好！忠叔，辛苦你们了！”陈平凡和忠叔拥抱，在忠叔耳边轻声说，“给典虎传信让他上山，我们得早做准备了！”

夜幕降临，悬崖小院。

凛冽的寒风被院墙和燃烧的篝火挡去了大半寒意。前院中央，几堆熊熊燃烧的篝火驱散了冬夜的黑暗与冰冷，跳跃的火光将人影长长地投射在雪地上，也映红了每一张洋溢着满足与放松的脸庞。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垂涎欲滴的浓郁香气，那是油脂与火焰最原始的碰撞。

庞厨子主理的大铁锅里，一只剁成块的小山羊肉在翻滚的浓白汤汁中沉沉浮浮，大块的萝卜吸饱了汤汁，变得晶莹剔透，浓郁的肉香混合着姜蒜的辛香，随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开来，勾得人腹中馋虫大动。

另一边，则是烧烤的主场。大牛和曲家兄弟是主力，他们麻利地用削尖的树枝串起大块的野猪肉、肥嫩的山鸡肉，还有用盐和香料腌制好的肉条，架在篝火上方特制的铁架上。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啦啦”令人愉悦的爆响，腾起阵阵带着焦香的青烟。

烤肉的表面渐渐变得金黄焦脆，诱人的油光闪烁。宇文招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小罐蜂蜜，正兴致勃勃地指挥着曲二，小心地将金黄的蜜汁刷在几串山鸡肉上。蜂蜜遇到高温迅速焦化，散发出一种甜蜜诱人的焦糖香气，混合着肉香，引得众人食指大动。

庞厨子又端出几个陶碗，里面是用茱萸果捣碎后调制的酱料，红艳艳的，带着一股刺激的辛香，为这豪迈的烧烤增添了一抹亮色。

“来来来！烤好了！趁热！”曲大豪爽地招呼着，将第一批烤得外焦里嫩的野猪肉串分发给众人。宇文招迫不及待地接过一串，顾不得烫，狠狠咬了一大口，滚烫的肉汁烫得他直哈气，却还含糊不清地大赞：“香！真他娘的香！庞叔，你这腌肉的手艺绝了！”

“那是！这可是我喝酒赢来的秘方！”庞厨子得意地捋了捋胡子，脸上油光光的，比烤肉还亮。

望春和盼夏穿梭着，给众人分发碗筷，添上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小谢贞斯文些，小口喝着汤，眼睛却忍不住瞟向那滋滋冒油的烤肉。忠叔和几个老伙计围坐在一起，就着烤肉，小口啜饮着温热的黄酒，低声交谈着，脸上是久违的轻松笑意。

在这片喧嚣与浓郁的肉香之中，院角一张单独的小几旁，气氛却截然不同。萧方略安静地坐在小凳上，面前摆放着他专属的晚餐。陈平凡亲自下厨：一张烤得两面金黄、外皮酥脆的厚面饼，里面夹满了用山菇、野菜、豆干细细切碎炒香制成的馅料，还奢侈地拌入了一些碾碎的肉松，这肉松是用之前猎到的山兔肉制成，取其味而避其形，咸香可口。旁边是一碗嫩滑如凝脂、点缀着几粒翠绿葱花的蒸蛋羹，以及一碗用炖煮羊肉的清汤细细熬煮出来的粳米粥，米粒开花，汤色清亮，散发着温和的米香和淡淡的肉汤鲜味。没有荤腥，却精致用心。

萧方略拿起筷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他的动作很慢，很稳，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礼仪感，即使在这喧闹的篝火旁，也仿佛自带一方沉静的结界。他偶尔会抬起眼帘，看向篝火旁那些大快朵颐、欢声笑语的人们，眼中没有羡慕，也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火光在他稚嫩却沉静的侧脸上跳跃，明明灭灭。

陈平凡端着一碗羊肉汤，靠在不远处的廊柱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火光映照着他年轻却显得过分沉静的脸庞，他的目光扫过院中每一张洋溢着暂时欢愉的脸，扫过角落里安静进食的小小身影，最后投向院墙之外那片被黑夜笼罩、深不见底的悬崖虚空。

篝火噼啪作响，肉香与酒香在寒夜中交织升腾。陈平凡想起了很多地方，城隍庙、夫子庙、宽厚里、宽窄巷子、山塘街、鼓楼、南劈柴院、五马路、户部巷、火宫殿、观音桥、二七路、马家巷、正宁路、永兴坊、莫家街、怀远夜市、五大道、簋街、南锣鼓巷、师大夜市、老军营、庙街、士林......

想着这些地方、陈平凡的口水不禁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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