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骊山北麓,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连绵的陶窑工棚上,发出呜咽般的哨音。****监造官手中的青铜量尺划过一排排刚出窑的陶俑素胎,声音冷硬如冰:“奉陛下制诏!俑容归一,如秦军锐士阵列,不得有私相摹刻!”**老匠人公输离枯槁的手指抚过陶坯光滑冰冷的面颊,那里本该刻上他战死长子的眉弓,如今却只剩一片空白,如同被风雪抹平的荒原。**扶苏的手指在袖中触到那枚小小的、带着楚地特征的陶俑头颅,温润的触感下,是父亲冰冷诏令的森森寒意,与眼前这片无声控诉的、万人一面的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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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朔风如同无形的鞭子,自渭水平原横扫而来,狠狠抽打在骊山北麓庞大的陶俑制作工区。时值深冬,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山脊,细密而坚硬的雪粒被狂风卷起,在天地间织成一片混沌的白幕。风声在连绵起伏的工棚群落间穿梭、撞击、回旋,发出时而尖锐时而低沉的呜咽,如同万千魂灵在旷野中悲鸣。
工区依着山势层层叠叠铺开,一眼望不到边际。数以千计的半地穴式陶窑如同巨大的蜂巢,密密麻麻地嵌在冻得坚硬如铁的山坡上。大部分窑口此刻都喷吐着滚滚浓烟,混杂着松柴燃烧的焦香、陶土高温烧结的特有气味以及湿泥被强行烘干的水汽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道粗壮的灰黑色烟柱,挣扎着升向铅云密布的天空。窑口附近的地面被烘烤得一片泥泞,随即又被刺骨的寒风冻结,形成一层黑黄相间、凹凸不平的冰壳。无数身着臃肿麻絮冬衣的匠人、刑徒、隶臣,如同沉默的工蚁,在风雪与泥泞中艰难穿梭。他们或肩扛着成捆的湿柴奔向窑口,或两人一组,用粗木杠抬着刚出窑、还散发着灼人热气的巨大陶俑部件(身躯、头颅、手臂、腿足),步履蹒跚地走向巨大的阴干工棚。沉重的脚步踩在冻土和冰泥上,发出“咯吱咯吱”的碎裂声,与风雪的嘶吼、窑火的噼啪、监工粗粝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宏大而压抑的帝国工业图景。
在工区中央,一片由巨木为梁架、覆盖着厚厚茅草和泥巴顶棚的巨型阴干工棚内,景象更为令人震撼。棚内空间极其广阔,光线却异常昏暗,只有高处几排稀疏的气窗透进些许天光,以及角落里几处为防冻而点燃的、冒着浓烟的火盆提供着微弱照明和聊胜于无的热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冷陶土气息、霉味和劣质柴烟的味道。就在这片昏暝与寒冷中,一排排、一列列刚刚脱模出窑的陶俑素胎,如同沉默的森林,静静地伫立在特制的木架之上,数量之多,目光所及,绵延至棚内最深处的黑暗里,根本望不到尽头!
这些陶俑素胎,大小几与真人相仿(约七尺五寸,合今1.8米左右),姿态各异:有的双臂下垂,紧握成拳状(实心未镂空);有的右臂微曲,掌心向上,似作持握兵器状(手臂中空,预留插孔);有的则双腿分立,重心沉稳,是标准的秦军立姿。它们通体呈现出一种刚出窑不久、尚未上彩绘时的原始陶色——一种深沉、均匀、带着高温淬炼后特有光泽的灰褐色,如同凝固的泥浆。最令人感到诡异的是它们的头部:所有陶俑的面部,都只有模糊隆起的鼻梁轮廓、象征性凹陷的眼窝以及一道表示嘴巴的浅刻线,五官细节——眉毛、眼皮、眼珠、胡须、乃至任何能体现个体特征的细微表情——全都是一片空白!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抹去了所有个性与灵魂,只剩下一个标准化的、冰冷的、等待被“塑造”的基座。成千上万张这样空白的面孔,在昏暗中无声地朝向入口,形成一种无声而巨大的精神压迫感,足以让任何初入此地的人感到窒息。
棚内并非完全死寂。角落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那是少数匠人还在对陶俑的铠甲甲片(用陶泥堆塑出鱼鳞状或札甲状纹路)、发髻(盘成各种髻式并用陶泥堆塑出细节)或鞋履(方口齐头翘尖履)进行最后的修整和打磨,动作小心翼翼,唯恐碰坏这脆弱的高温陶胎。更多的匠人则沉默地穿梭在俑林之间,用粗糙的麻布蘸着冰冷的清水,轻轻擦拭俑身表面的浮灰。水汽混合着陶土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就在这时,工棚厚重的草帘被猛地掀开,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寒风狂灌而入,瞬间吹熄了靠近门口的几处火盆,棚内的温度骤降。光线一暗,随即又被门外雪地的反光映亮。一行人踏着风雪的尾巴走了进来,靴子踩在潮湿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啪嗒”声。
为首者,正是新任的骊山陶俑监造官——中车府令赵高亲自委派的心腹,少府丞田樛。他年约四十,面皮白净,下颌蓄着短须,眼神锐利如鹰,裹在一件厚实的玄色貂裘里,与棚内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的匠人们形成鲜明对比。他身后跟着几名面色冷峻、按剑而立的郎官,以及捧着简牍、笔墨的文书吏员。田樛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棚内林立的、五官空白的陶俑素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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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匠人们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计,退到俑架旁,垂手躬身,大气不敢出。棚内只剩下寒风穿过缝隙的呜咽和田樛等人靴子踩在泥地上的声响。
“都听好了!”田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风声,在空旷的工棚内回荡。他停下脚步,站在一排排无面陶俑之前,如同检阅一支沉默的军队。一名文书吏员立刻趋前一步,展开一卷用朱砂书写、盖有少府大印的诏书简牍。
“奉皇帝之诏!”文书吏员朗声宣读,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为彰大秦军威,显天子法度!骊山陵卫俑之制,当如我大秦锐士阵列,规整划一,威严肃穆!凡俑之容,取其神勇刚毅之共性,去其琐碎各异之私相!自即日起,所有陶俑面容,一体按少府颁定之‘锐士标准容范’刻划,不得有违!违者,以‘乱制’论,腰斩弃市!其工师、匠首,连坐!”
“锐士标准容范”六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在场每一个匠人的耳中,更刺入他们的心头。
诏书宣读完毕,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工棚。只有火盆里未熄的余烬发出“噼啪”的微响,以及远处角落里,似乎有压抑不住的、牙齿打颤的声音。
田樛似乎很满意这震慑的效果。他踱步到一排刚擦拭干净的陶俑素胎前,从身后一名郎官手中接过一柄特制的青铜量尺。这量尺形制精巧,尺身刻满细密的刻度,两端带有可活动的卡规。他动作精准而冷漠,如同对待没有生命的器物,而非寄托了匠人技艺与情感的造物。
他用卡规卡住一个陶俑头颅的宽度,仔细看了看刻度,又移到另一个陶俑头上测量,反复几次,确保头颅大小误差在毫厘之间(秦制“分”以下)。接着,他用尺身比划着陶俑面部中线,检查鼻梁是否垂直居中。最后,他拿起尺子,用尺端尖锐的棱角,在一个陶俑空白的面颊上,虚虚地划出几道刻痕:两道平直刚硬的浓眉,一双略略上扬、眼角锐利的眼睛轮廓,一张紧抿成直线的薄唇,以及两腮和下颌处象征性雕刻的、如同钢铁浇铸般的虬髯轮廓——这便是所谓的“锐士标准容范”,一张威严、冷硬、毫无个性、如同从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脸。
“看清楚了吗?”田樛收回量尺,目光如电,扫过噤若寒蝉的匠人们,声音冷得像工棚外冻结的泥土,“日后所有俑容,便依此范本!眉,当如剑脊,平直刚硬!目,当如鹰隼,锐利含威!唇,当如铁铸,紧抿肃杀!胡须,当显雄武,不可琐碎!五官比例,毫厘不得差!要的是我大秦锐士的军魂神韵,不是尔等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六国杂碎面孔!”他特意加重了“六国杂碎”几个字,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带着警告的意味。
“诺……诺!”匠人们如梦初醒,慌忙躬身应诺,声音参差不齐,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
田樛不再多言,将青铜量尺交给身后的文书,示意他交给匠师之首。文书捧尺,走向人群最前方一位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老匠人。此人名叫公输离,乃是墨家工造一脉硕果仅存的大师级人物,尤其精于泥塑人像,被强征至此主持陶俑面容刻划。
公输离颤巍巍地伸出枯槁、布满裂口和老茧的双手,接过那柄冰冷的青铜量尺。浑身沉甸甸的寒意,瞬间透入骨髓。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尺身上那些冰冷的刻度,仿佛那不是尺,而是一道勒紧他灵魂的绞索。他布满皱纹的脸颊剧烈地抽搐着,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最终却只是深深垂下头,花白的头颅几乎要埋进胸口,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带着血丝的:“老朽……遵命。”
田樛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不再看这垂暮老人一眼,转身带着随从,踩着泥泞,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离开了这弥漫着绝望与冰冷陶土气息的工棚。厚重的草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似乎隔绝了最后一丝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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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在工棚外肆虐,棚内死寂得可怕。只有火盆里偶尔爆出的一点火星,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匠人们如同被抽掉了脊梁,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那成千上万张空白的脸,以及监造官留下的那柄如同刑具般的青铜量尺。
公输离佝偻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愈发渺小。他紧紧攥着那冰冷的青铜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一排刚刚抬进来的陶俑素胎前。这些俑胎还带着出窑不久的微温,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着稀薄的白气。他伸出颤抖的手,粗糙的指尖,带着几十年与泥土打交道磨砺出的厚重茧子,小心翼翼地、无比珍视地抚过其中一个陶俑头颅光滑冰冷的额际、眉弓、颧骨……
这本该是他最擅长、也最倾注心血的环节。按照他毕生所学和墨家“摹形写神”的工造理念,每一尊陶俑的面容,都应是独一无二的,应依据其姿态、身份(军官、士兵、弩手、车士)甚至匠人心中对“大秦锐士”的理解,赋予其独特的生命力和神韵。眉宇间的英气、眼神中的坚毅、嘴角的果敢,甚至风霜留下的细微皱纹,都该是匠人观察生活、理解人物、灌注心血的结果。他手下最得意的几个弟子,包括他那在伐楚之战中阵亡的长子公输烈,都深谙此道。他曾无数次在心中勾勒,当轮到为那些象征帝国卫士的陶俑刻画面容时,他定要将儿子那两道如刀裁般英挺的剑眉、那双在烽烟中依然明亮的眸子、那微微抿紧透着一丝倔强的唇角……将他儿子的英魂,永远凝固在这不朽的陶土之中,陪伴着那位至高无上的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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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现在……
老匠人的指尖停在了陶俑光滑平坦、本该刻上眉弓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一片冰凉。他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陶土,看到儿子那张鲜活、年轻、带着几分桀骜不驯却永远定格在二十岁的脸庞。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怆猛地攫住了他!如同冰冷的铁爪攥紧了他的心脏,捏碎了他所有的希冀和寄托!
“嗬……嗬嗬……”公输离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哽咽。他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浑浊的老泪再也无法遏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陶俑冰冷的灰褐色面颊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随即又被这陶土贪婪地吸干,不留一丝痕迹。他死死咬着干裂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咸的铁锈味,才勉强没有让自己失声痛哭出来。
“师父……”一个三十岁左右、脸上带着一道陈旧刀疤的壮硕匠人(公输离的大弟子,名荆)红着眼眶,上前一步想要搀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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