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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父归 凯旋疑云心头绕（第1页）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定国公府的重檐之上。听雪轩那场歇斯底里的撕咬与诅咒，被厚重的院墙和婆子们强硬的钳制隔绝在内，只留下死寂的余韵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散。沈云昭并未踏足那方怨毒的囚笼，她回到自己的映雪阁，烛火在灯罩内安静地跳跃，映着她沉凝如水的侧脸。
“碧玉，”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听雪轩那边，增派人手，十二时辰轮守。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更不许飞出来。林氏与沈云柔，分开关押，饮食汤药，皆需三人以上经手验看。母亲那边，遣得力之人，将听雪轩今日之事，据实禀报，请母亲务必稳住府内人心，尤其约束好各房管事仆役，不得妄议，不得生乱。”
“是！”碧玉眼中寒光一闪，领命而去。小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那对母女已是瓮中之鳖，绝不能让她们在最后时刻再搅起一丝波澜。
沈云昭的目光转向桌上摊开的北境舆图，雁回谷的地形险峻如恶兽獠牙，深深刺入她的眼底。她指尖划过图上山川，最终停留在代表父亲最后已知位置的墨点上。
“备纸墨。”她声音沉稳，“传信苏玉竹，命她即刻清点‘天机阁’所有存药，尤其是止血、续骨、祛毒之圣品，连同她本人，准备随时听调，或北上接应伤员，或就地救治。再传信王猛，弱筋散务必在赵铁山将军抵达战场前，精准投入北狄战马水源，此乃父亲脱困之关键一步，不容有失！”
命令一道道清晰传出，映雪阁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绷紧。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她摊开手掌，那枚冰冷的玄铁虎符静静躺在掌心，沉甸甸的，承载着父亲的重托和整个国公府的命运。指尖收拢，虎符坚硬的棱角硌着皮肉，带来一丝锐痛，却让她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明如冰。
父亲，再等等。刀，已经挥出。
***
千里之外，雁回谷。
凛冽的北风卷着雪沫和血腥气，如同无数把钝刀刮过残破的营垒。定国公沈崇山拄着断剑，挺立在仅存的半截了望木台上。他身上的玄甲早已被血污和冰霜覆盖，多处破损，露出内里被血浸透又冻硬的棉絮。左臂用撕下的战袍牢牢捆缚吊在胸前，显然是断了。数日苦战，粮草断绝，身边能站着的亲兵，十不存一。
谷口方向，北狄人沉闷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和即将发动总攻的躁动。火光映照下，黑压压的狄骑如同涌动的潮水，缓慢而坚定地挤压着谷内最后一点空间。沈崇山布满血丝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沉寂的灰烬。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国公爷！”满脸血污、瘸着一条腿的王猛挣扎着爬上来，声音嘶哑，眼中却燃烧着最后一点疯狂的火焰，“弟兄们……都准备好了！弱筋散，按您的吩咐，已混入谷内最后几处能渗水的石缝……只要他们冲进来，战马一踏进这片区域，药力很快就能发作！”
沈崇山缓缓点头，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同样写满疲惫与死志、却依旧紧握残破兵刃的面孔。这些，都是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兄弟，今日，竟要尽数葬送于此。一股撕裂般的剧痛攫住了心脏，比身上的伤更甚百倍。
“好。”他只吐出一个字，重如千钧。这是用他和所有兄弟的命，去赌那一线渺茫的、为后续可能的援兵创造机会的生机。他深吸一口刺骨的寒气，胸腔如同破风箱般发出嗬嗬声响，对着山谷，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绝壁间回荡，带着悲怆的决绝：
“大夏儿郎——！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残存的将士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声浪压过了北狄的号角，如同困兽最后的咆哮，悲壮地撞向四周沉默的绝壁。
几乎就在同时，谷口轰然大开！黑压压的狄骑如同决堤的洪流，在将领兴奋的嚎叫声中，争先恐后地涌入狭窄的谷道，马蹄践踏着冻土和同袍的尸体，雪亮的弯刀映着火光，直扑中央残存的营垒！
沈崇山举起手中仅剩的半截长矛，准备迎接最后的碰撞与死亡。然而，就在狄骑前锋冲入谷地中央那片看似毫无异样的区域时，异变陡生！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匹战马，前蹄毫无征兆地猛地一软，发出凄厉的嘶鸣，轰然跪倒！马背上的骑士猝不及防，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冻硬的地面或后面涌上的马匹上！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嚎连连，原本气势汹汹的冲锋阵型瞬间大乱！
“成了！国公爷！弱筋散起效了！”王猛嘶哑的声音带着狂喜的颤抖，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狄骑中蔓延。后续涌上的骑兵根本来不及勒马，纷纷撞上前方倒地的同伴和战马，更多的马匹冲入药力范围，开始出现四肢酸软、踉跄不稳的症状。狭窄的谷地瞬间变成了人踩马踏的死亡陷阱，狄人的冲锋被硬生生遏制，自相践踏造成的伤亡远超夏军残余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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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崇山瞳孔猛缩，心脏狂跳！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比他预想的更猛烈！生的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一星火苗！
“坚守！放箭！阻住他们！”他嘶声下令，声音因激动而撕裂。残余的夏军将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起了最后的力量，箭矢、石块甚至断裂的兵刃，雨点般砸向混乱不堪的狄骑！
就在这谷内生死一线、乱成一团之际，遥远的地平线上，沉闷如滚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踏碎山河的磅礴气势，骤然响起！那声音穿透呼啸的北风，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绝望或狂喜的耳中！
沈崇山猛地抬头望向谷外，只见沉沉夜幕下，一支如怒龙般的骑兵洪流，高举着大夏的玄色龙旗和奋威营的“赵”字大纛，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撕裂黑暗，朝着雁回谷的方向，狂飙突进！
为首一将，黑甲长刀，正是参将赵铁山！
“援军！是援军！！”谷内，不知是谁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出来，瞬间点燃了所有残兵眼中濒死的火焰！
***
定国公府，映雪阁。
烛泪无声堆积。沈云昭负手立于窗前，望着沉沉的夜色，仿佛要将目光穿透这千山万水，落到那遥远的雁回谷。桌上，是碧玉刚刚呈上、来自宫中隐秘渠道的抄录——皇帝对兵部、吏部数名涉事官员的最终惩处诏书，字字森然。三皇子虽未被明旨废黜，但其势力被连根拔起，彻底失势已成定局。
“小姐，”碧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夫人那边遣人回报，听雪轩……已处置妥当。”
沈云昭并未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母亲的手段，她信得过。林瑾与沈云柔，这对曾经搅动府内风云的“母女”，她们的故事，连同那些肮脏的算计和互相撕咬的丑态，已然落幕。国公府的毒瘤，至此彻底剜除。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扑棱”声。一只通体漆黑的夜枭，如同融入夜色的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窗棂上。碧玉快步上前，熟练地从它脚上的铜管中取出一卷细小的密信，迅速呈给沈云昭。
沈云昭展开那薄如蝉翼的纸条，借着烛光，目光飞快扫过上面寥寥数语。当看到“弱筋散生效，谷内大乱”、“赵将军铁骑已至谷外”这几个字时，她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晃。
成了！
父亲……终于等到了！
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冲上眼眶，又被她强行压下。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强行按捺在平静的水面之下。她将纸条凑近烛火，火苗舔舐，瞬间化为灰烬。
“传信苏玉竹，”她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甚至比之前更添一分冰冽的杀伐之气，“立刻带齐所有伤药人手，以最快速度，秘密北上！接应国公爷与伤兵！另，命王猛，国公爷若脱困，无论伤势如何，即刻启用‘玄影’通道，不惜一切代价，护其隐匿行踪，安全转移！”
“是！”碧玉眼中精光暴涨，躬身领命，身影如电般闪出。
沈云昭独自立于烛影之中。窗外，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正在缓缓褪去，天际隐隐透出一线微不可察的青白。京城的风暴看似已尘埃落定，三皇子一系土崩瓦解，府中毒瘤清除。北疆的烽火，随着赵铁山的铁骑踏入雁回谷，父亲那一线生机终于被抓住。
然而，她心中没有丝毫松懈。三皇子虽倒，其党羽犹存，宫中皇后与贵妃的角力只会更加激烈。父亲即便脱困，重伤之下隐匿行踪，后续的追查、污名的洗刷、朝堂格局的重塑……桩桩件件，皆是险峰。
她走到案前，指尖再次抚过那冰冷的玄铁虎符。父亲的血脉与意志，已透过这冰冷的玄铁，深深烙印在她的掌心。
北疆的烽烟未熄，京城的棋局……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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