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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秦淮夜话与水利迷思（第1页）

然而，在临河一家并不起眼、名为“静观斋”的素雅茶楼二楼雅间，气氛却与外界的浮华喧嚣截然不同。

李明正与几位新结识的、志趣相投的年轻学子品茗清谈。这几人都是此次院试新晋的秀才，家世或许不显赫，但为人务实，关心时政，对李明这位“小三元”也颇为敬重，并非趋炎附势之辈。

话题不知怎的，就转到了江宁府的水利上。起因是其中一位姓孙的秀才，家就在江宁城外的上元县，他忧心忡忡地说起家乡今夏雨水偏少，稻田缺水，里长正组织人手日夜踩水车，累倒了好几个老汉。

“唉，咱们江宁号称水乡，可这水网看着密，真到了旱时，能引到田里的水却有限！”孙秀才叹道，“尤其是一些地势稍高的田地，更是望水兴叹。官府年年喊着兴修水利，可钱粮拨下来，层层盘剥，真正用到河渠上的，十不存一！修的那些沟渠，不是豆腐渣，就是选址不当，劳民伤财，用处不大！”

另一位姓吴的秀才接口道：“孙兄所言极是。我家住城南，靠近秦淮支流。那河道年久失修，淤泥堆积，河床抬高。平日里水流缓慢倒也罢了，一到雨季，河水漫溢，倒灌进低洼的街巷，家家户户都要遭殃！去年一场大雨，我家屋子进水足有半尺深，米粮都泡了汤！去衙门申诉，那些胥吏只会推诿搪塞，说这是‘天灾’！可这‘天灾’，一半是人祸！”

水利！又是民生根本！

李明认真听着，结合自己之前在市井的观察和在云溪的见闻，深有同感。他问道：“依二位兄台之见，这江宁水利之弊，根子在何处？是钱粮不足？还是技术不行？或是…吏治不清？”

孙秀才苦笑摇头：“钱粮？朝廷拨的治河款子，名义上不少！可层层过手，雁过拔毛，落到实处的，能有几成？技术？咱们老祖宗修的都江堰、郑国渠，那才是真本事！现在那些管河工的官吏，有几个真懂治水？多是些只会捞钱、拍马屁的庸才！吏治？哼，这才是根子！河道衙门的差事，那是肥缺！没点门路和孝敬，想进去？门都没有！进去了，不想着捞回本钱？谁真心去管河道通不通，百姓苦不苦？”

吴秀才也愤然道：“正是！他们关心的，只是每年能向沿河商户、船家征收多少‘疏浚捐’、‘护堤费’！河道淤塞？那才好呢！淤塞了才有理由加捐！真让他们去清淤？敷衍了事！甚至故意把清淤挖出来的淤泥堆在河道狭窄处，制造新的险情！其心可诛！”

听着两位同窗痛心疾首的控诉，李明眉头紧锁。这与他之前了解的情况相互印证。水利之弊，核心果然还是在吏治！在利益！那些河道衙门的小吏，位卑而权重，如同依附在江河血脉上的蚂蟥，吸食着民脂民膏，也蛀蚀着国朝的根基！

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守拙斋主那句冷峻的话：“拙者，非愚钝，乃自知也。知己之不足，知世之艰险，知力之所及，亦知力所不能及。”

兴修水利，利国利民，道理谁都懂。但真正要推动，牵扯的利益网络盘根错节，触动的是无数既得利益者的奶酪。自己一个小小的秀才，纵有满腔热血，又能做些什么？写一篇鞭辟入里的策论？可策论写得再好，能送到真正能改变现状的大人物手中吗？即便送到了，又能引起多少重视？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混杂着强烈的责任感，在李明心中交织。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试图压下心头的烦闷。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茶楼掌柜亲自端着一盘精致的茶点进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打扰诸位相公清谈。这是本店新制的荷花酥，请相公们尝尝鲜。”

放下茶点，掌柜的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了一下，对着李明躬身道：“李案首，楼下有位客人，想请您移步一叙。他说…是您的故人。”

故人？李明在江宁府认识的故人可不多。他心中疑惑，问道：“可知来人姓名？”

掌柜的摇摇头：“那位客人只说是从‘云溪’来的。”

云溪！

李明心头猛地一跳！那个让他记忆深刻、弥漫着悲怆与不公气息的水边小镇！守拙斋主委托他探查的地方！

来人是谁？是云溪的百姓？还是…守拙斋主派来的人？

他立刻起身：“请带路。”

“明哥儿，俺跟你去！”张铁柱立刻放下啃了一半的荷花酥，警惕地站起来。

“不必，你在此稍候。”李明摆摆手，示意他安心。在这茶楼里，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跟着掌柜的走下楼梯，穿过喧闹的一楼大堂，来到茶楼后院一个僻静的、临水的小小敞轩。轩内点着一盏风灯，昏黄的光线下，一个穿着粗布短褂、戴着斗笠、身形瘦削的汉子正背对着门口，望着黑黢黢的河水。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

斗笠下，是一张饱经风霜、布满愁苦的脸。李明觉得有些眼熟，稍一回忆，心中一震——这正是在云溪镇口老槐树下，发出撕心裂肺哭喊“还我儿命来”的那个老汉！

“李…李相公？”老汉看到李明，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泪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颤抖，“小老儿…可算找到您了！求相公…为我那冤死的儿子…做主啊！”

敞轩内，昏黄的灯光下，徐老汉（李明后来得知他姓徐）那饱经风霜、刻满悲苦的脸，因为激动和绝望而扭曲着。他跪在地上，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抓着李明的衣摆，泣不成声。

“李相公…求您…求您了…我那苦命的儿啊…死得冤啊！”老汉的哭声压抑而嘶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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