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营造司……果然有官面上的手伸进来了!这徽记……像是‘狴犴’(biàn)?不对……更凶戾……是‘睚眦’(yázi)?工部下面,哪个衙门会用这等凶兽做徽?”他猛地抬头,看向李明,“少爷,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府!这人证尸体和物证,必须保住!”
追兵的喧嚣似乎已被远远抛在身后,但静观居内,一场与死亡赛跑的救治和对惊天阴谋的解码,才刚刚开始。那半边狰狞的兽首徽记,如同悬在工部上方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静观居后园,假山深处。
一处极其隐秘、入口被藤蔓和机括巧妙遮掩的密室,此刻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草药味,还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
陈三冰冷的尸体被平放在一张临时铺了油布的木板上,胸前那片暗红色的血渍在灯下显得格外刺目。李明顾不上换下沾满污泥和血污的衣服,正俯身仔细检查。
他先用温水小心地清理着陈三胸前的伤口——那是一个狭长的、边缘不规则的刺伤,很深,斜向上穿透了肺叶。
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白色,显然已经感染发炎。
“是短匕首,或者三棱刺之类的凶器,从背后偷袭,斜向上刺入。”李明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手指在伤口周围按压探查,“肺部贯穿,失血过多,加上伤口溃烂感染……能撑到我们找到他,已经是奇迹。”他眼中带着沉痛,陈三临死前那怨毒的眼神和泣血的控诉,犹在眼前。
忠叔已经简单处理了自己手臂的划伤,此刻正将一块用烈酒浸泡过的干净白布递给李明,沉声道:“少爷,您还懂医术?”他看着李明熟练的动作,眼中带着一丝惊讶。
“殿试前苦读,涉猎过一些《本草拾遗》和《金疮急救方》。”李明接过布巾,小心地擦拭伤口周围,动作尽量轻柔,“虽不精通,但简单的清创包扎尚可。他这伤口太深,又拖得太久,内部恐怕早已……”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意思却很明显,陈三的死,几乎是注定的。
清理完伤口,李明从忠叔准备好的药箱里找出金疮药粉(止血生肌)、黄连粉(清热解毒)和一小瓶极其珍贵的犀角粉(强心吊命,可惜此时已无用)。
他小心地将药粉混合,均匀地撒在陈三胸前的伤口上,然后用干净的棉布仔细包扎好。虽然人已死,但李明依旧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一项庄严的仪式。这是对逝者的尊重,也是对真相的承诺。
“忠叔,找口上好的棺木,将他暂时收敛。找个稳妥地方安置,日后……或许还有用。”李明直起身,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人证虽死,但他临死前的证词和这块船板,分量更重!
“老奴明白。”忠叔郑重应下。
这时,密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张铁柱那特有的大嗓门,刻意压低了却依旧洪亮:“少爷!忠叔!药熬好了!俺按方子熬的!保证火候十足!”
门被推开,张铁柱端着一个还在冒热气的粗陶砂锅,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一种“圆满完成艰巨任务”的骄傲笑容,鼻尖上还沾着一抹黑灰。只是那砂锅里飘出来的味道……似乎有点不对劲?
一股极其浓郁的、带着强烈焦糊味的药气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密室里的血腥和草药味,甚至有点呛人。
李明和忠叔同时看向那砂锅。只见砂锅里的液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墨汁般的浓黑色,粘稠得如同快要凝固的沥青,表面还漂浮着一些不明所以的黑色块状物,咕嘟咕嘟冒着粘稠的气泡。
“这……这是你熬的……补药?”李明看着那锅“黑暗料理”,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他给张铁柱的药方,明明是益气固本的温和方子,当归、黄芪、党参之类,熬出来应该是澄黄的药汤才对。
“对啊!”张铁柱挺起胸膛,把砂锅往李明面前一送,黑脸上满是自信,“少爷您看!俺可是严格按照您给的纸片子熬的!一根草都没少!水也没多放!就是……”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就是俺看那火苗子不够旺,怕药力熬不出来,就多添了几把柴,多熬了……嗯……也就小半个时辰?
您闻闻!这味儿!多浓!多正!保证喝一口,死人……哦不,活人都能蹦起来!”他显然把“熬药”理解成了和“炖肉”一样,火越猛、时间越长越好。
忠叔凑近那锅散发着恐怖焦糊味的“药膏”,用勺子舀起一点,那粘稠的液体拉出长长的、黑色的丝……他眼皮狂跳,哭笑不得:“柱子……你这熬的是药?我看你是把药渣和砂锅一起熬成炭了吧?这玩意儿喝下去,别说补了,不当场毒死就算命大!”
“啊?”张铁柱傻眼了,看看锅里那黑乎乎的一团,又看看李明和忠叔的表情,顿时蔫了,像只斗败的公鸡,“不……不能喝啊?俺……俺看那方子上的字,跟画符似的……俺也不认识……就……就想着火大点总没错……”
李明看着张铁柱那憨憨的、带着委屈和自责的模样,再闻着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焦糊味,连日来的紧张、疲惫和悲愤,竟被这啼笑皆非的一幕冲淡了不少。
他无奈地摆摆手:“罢了罢了,柱子,把这……‘炭膏’倒了吧。药我自己来熬。你去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密室。”
“哦……”张铁柱耷拉着脑袋,端着那锅“杰作”,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忠叔苦笑着摇摇头,接过熬药的活计。密室暂时安静下来。
李明走到一旁的小桌边,桌上铺着油布,上面静静躺着那两块拼合在一起的焦黑船板。
他点燃了一盏更明亮的油灯,拿起一个李承宗收藏的、镶嵌着水晶片的西洋放大镜(李承宗早年游历所得),如同一个最精密的工匠,开始一寸寸地、极其细致地检视这两块承载着血海深仇和惊天秘密的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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