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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书院风波（第1页）

江南的暮春裹着湿润的花香，像被揉碎的胭脂浸染了空气。檐角风铃轻响，垂丝海棠簌簌落英，街边垂柳如绿衣仙子舒展水袖，却拂不散江南书院上空凝滞的阴霾。晨雾里，卖桂花糕的阿婆推着竹车走过青石板路，往日总会有学子围拢讨食的热闹，今日却只剩下车轮碾过积水的细碎声响。

这座飞檐斗拱的百年学府，朱漆大门镌刻着岁月鎏金的印记。门前石狮龇牙欲吼，仿佛在诉说着无数寒门学子在此叩开仕途的辉煌过往。东侧影壁上"学海无涯"的题字虽已斑驳，仍能窥见当年御笔亲题的雄浑气势。往日里，晨钟暮鼓声中，经史子集的诵读声与湖中游鲤跃水的叮咚声交织成曲。可如今，一场由保守派掀起的"女子参政"抵制风波，正如同梅雨时节的乌云，悄然压境。书院围墙上新贴的告示被雨水洇湿，"严禁女流踏足"的朱批红得刺目。

林璃将素色粗布裙裾掖进腰间，青竹帷帽垂落的薄纱掩住半张清冷面容。两个丫鬟效仿主子装扮，三人如流动的影子般混入学子人群。她特意将《女诫》批注本藏在粗布包袱底层，指尖轻捻帷帽系带时，布料粗糙的触感让她想起昨日在藏书阁的惊心发现——那些被篡改的古籍章句，原本记载着前朝才女参与朝政的佳话，此刻却被涂抹得面目全非，墨迹未干的批注中充斥着"妇人祸水"的污蔑之词，化作眼底跳动的火苗。

讲堂内蒸腾着闷热的气息，檀木桌椅被挤得满满当当。窗棂透进的天光被密密麻麻的人头割裂成碎片，混着汗味与墨香在空气中发酵。白发苍苍的老学究扶了扶金丝眼镜，鹤氅在穿堂风中微微鼓荡："诸君请看《礼记》有云妇人无专制之义，我华夏千年礼制，女子就该恪守三从四德！参政议政？这不是牝鸡司晨，乱我朝纲吗？"说罢重重拍案，震得案头竹简哗啦啦散开，几片泛黄的书页飘落在前排学子膝头。

台下响起窸窸窣的议论声，有学子将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以示赞同，也有人捏着书卷的指节泛白。林璃攥紧袖中藏着的《女论语》批注本，穿过层层人墙时，青竹帷帽的流苏扫过某个学子惊愕的脸。她足尖轻点跃上讲台，素色裙摆扬起时，带起案头几页《孝经》扑簌簌翻飞。

“先生，且慢！”林璃的声音清脆而坚定，在讲堂内回荡。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她，老学究也皱起了眉头，不悦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打断老夫讲话？”

林璃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她目光坚定地看着老学究，说道：“先生，小女子虽一介女流，但也有话要说。您刚才所言，女子不能参政，乃是遵循祖宗规矩。可先生是否想过，祖宗规矩也并非一成不变。时代在变，我们的观念也应与时俱进。”

老学究的山羊胡随着冷哼剧烈抖动，枯瘦的手指重重敲在楠木讲台上：“哼，黄毛丫头，懂什么！自古以来，朝堂之上皆是男子，女子参政，成何体统？这《女诫》《内则》字字珠玑，岂是你能曲解的！”

林璃衣袂轻扬，缓步走到日光倾泻的窗棂下，鬓边玉簪折射出冷冽的光：“先生，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远的不说，就说我大宋时期的李清照，她生逢乱世却笔力千钧。靖康之变后，她携金石古籍颠沛流离，一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道尽多少须眉不敢言的家国大义？她晚年寓居临安，在茶香墨韵中修订《金石录》，那工整的蝇头小楷里，藏着多少文人墨客梦寐以求的治学精神？”

讲堂内的窃窃私语化作浪潮，后排学子纷纷前倾身子。林璃取下腰间香囊，轻嗅其中的艾草清香：“还有那黄道婆，她少年流落崖州，却将黎族织锦技艺烂熟于心。归来时不仅带回错纱配色、综线挈花的绝技，更亲手改良出脚踏三锭纺车。如今江南织户的女儿家，哪个不是踩着她改良的织机？那些销往海外的云锦罗绮，又有哪一匹不浸着她的心血？”她忽然提高声调，广袖拂过案头竹简，“先生可知，松江府每年上缴的税银中，有三成出自棉纺织业？这难道不是女子对家国的赤忱？”

老学究脸色铁青，反驳道：“李清照不过是舞文弄墨，黄道婆也只是在民间做些手艺活，怎能与朝堂政事相提并论？”

林璃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先生此言差矣。文学能陶冶人的情操，影响人的思想；而纺织技术的进步，能让百姓生活富足。这些看似与朝堂政事无关，实则息息相关。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离不开文化的繁荣和经济的发展。女子在这些方面能有所建树，为何不能在朝堂上为国家出谋划策？”

此时，台下一位年轻学子站起身来，问道：“姑娘，你所说虽有道理，但女子参政，毕竟是前所未有的事。我们又怎能确定女子有治理国家的能力呢？”

林璃看向这位学子，目光中满是鼓励：“公子，你这问题问得好。如今西方诸国，已有不少女子参与政治。她们在议会中发表自己的见解，为国家制定政策。在教育、医疗、社会福利等诸多方面，都发挥着重要作用。事实证明，女子同样具备治理国家的能力。只要给予女子平等的教育机会，让她们学习知识，增长见识，她们定能在朝堂上一展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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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璃的话，如同一颗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学子们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有的支持林璃的观点，认为女子参政并非不可行；有的则依旧心存疑虑，但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坚决反对。

老学究见局面有些失控，恼羞成怒：“你这女子，在这里妖言惑众，扰乱人心。来人，把她给我轰出去！”

林璃毫不畏惧，她挺直腰杆，大声说道：“先生，您若只会用权势压人，而不与我讲道理，那只能说明您理屈词穷。今日我站在这里，就是要为天下女子争取平等的权利。女子参政，是时代发展的趋势，无人能阻挡！”

就在这时，书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原来，林璃乔装前来书院的消息，被她的亲信得知，他们担心林璃的安危，急忙率领一队侍卫赶来。侍卫们冲进讲堂，将林璃护在身后。

老学究颤抖着扶住斑驳的檀木讲桌，青灰色长衫下摆沾满砚台翻倒泼出的墨渍。他望着台下齐刷刷举起女子参政论稿的学子，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半分声响，浑浊的眼珠里泛起惊恐的血丝，最终瘫坐在冰凉的青砖地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死死攥着半截断成两截的戒尺——那是方才被愤怒拍碎的。

林璃轻轻提起月白襦裙的裙裾，避开满地狼藉走到老学究面前。她发间的白玉兰簪子随着动作轻晃，在晨光里折射出温润的光晕："先生，《周礼》有云内有司服，掌王后之六服，古往今来女子从未缺席家国之事。"她俯身将散落的《女诫》残页拾起，指尖抚过被墨汁晕染的"卑弱"二字，"如今西学东渐，若仍以女子无才便是德桎梏人心，岂不是辜负圣人有教无类的教诲？"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十六名玄甲侍卫手持鎏金长戈鱼贯而入，红缨穗在晨风里猎猎作响。林璃转身时，广袖间滑落半卷《天演论》，露出扉页上"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蝇头小楷。她对着老学究微微欠身，钗环相撞发出清越声响："他日若能在藏书阁再见先生修订的《新女诫》，璃儿定当登门拜谢。"

绣着云纹的软轿碾过青石板，朱漆大门吱呀合拢的刹那，书院围墙上的爬山虎簌簌翻涌。三个时辰的激辩余韵未散，墨香裹挟着春日槐花的甜腻，仍在雕花木窗间盘旋不去。暮色浸染青瓦时，有人瞧见年轻学子撕下《烈女传》泛黄的书页，背面工整的小楷刺破千年礼教："女子亦可为国士"；藏书阁深处的暗格里，不知何时藏匿起《女权宣言》的残卷，墨迹未干。

三日后的朱雀大街晨雾未散，"木兰书院"的鎏金匾额已刺破薄雾。林璃立在新建的教学楼前，看操场上女学生们挽弓跃马的矫健身影，恍惚又听见那日老学究拍案时颤抖的声线。指尖摩挲着腰间刻着"巾帼"二字的羊脂玉牌，父亲临终前的话在耳畔回响："改革如治水，堵不如疏。"远处晨钟混着市井喧嚣遥遥传来，她知道，这场为万千女子争一方天地的征途，不过是漫漫长夜里燃起的第一簇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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