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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夜半烟光（第1页）

李宏伟拉开车门时，金属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他重重地跌坐在驾驶座上，皮质座椅发出沉闷的挤压声。车顶灯自动亮起，在狭小的空间里投下昏黄的光晕，照得他手上的离婚协议书边缘发亮。

他从西装内袋摸出烟盒，金属盒盖弹开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最后一支香烟被捏得有些变形，滤嘴处的海绵已经微微凹陷。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中跳动，映照出他眼角的细纹和鬓角新生的白发。

第一口烟吸得太急，呛得他弓起背咳嗽。白雾在车厢里缭绕，模糊了挡风玻璃外的夜色。副驾驶座上的塑料袋发出窸窣声响，那个粉色兔子玩偶的一只耳朵从袋口支棱出来，蝴蝶结的缎带在空调出风口的微风中轻轻颤动。

李宏伟的视线落在岳父给的信封上。米黄色的牛皮纸信封边缘已经起了毛边，摸起来比想象中厚实。他掐灭烟头，火星在烟灰缸里明明灭灭，最终化作一缕青烟。

信封撕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最先滑出来的是一本深蓝色存折，农业银行的烫金字在顶灯下闪着微光。翻开内页时，纸张特有的油墨味混着烟草气息钻入鼻腔。最后一页的余额栏赫然印着"50，000.00"，墨水印还很新鲜。

一张对折的便签纸从存折夹层里飘落。李宏伟伸手去够，指尖碰到纸面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便签纸是岳父书房里常见的那种，抬头印着"XX大学信笺"的字样，纸张已经泛黄。

"宏伟：

对不起。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你的工作。给你请了一个半月假，把房子建起来，安顿好老人再回来。账号密码是你生日。

岳父"

钢笔字迹力透纸背，最后落款处的墨迹有些晕开，像是被水渍浸润过。李宏伟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急忙仰起头，后脑勺撞在头枕上发出闷响。车顶灯的光晕在泪水中扭曲成七彩的光斑。

存折内页夹着张照片，是小雅周岁时拍的。照片边缘已经起皱，但孩子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的模样依然清晰。李宏伟用拇指轻轻摩挲着照片表面，塑料覆膜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车窗外传来脚步声，余小麦打着手电筒经过。光束扫过车身时，李宏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手电光在车前盖上停留片刻，最终转向了祠堂方向。他看着那束光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公司HR发来的邮件通知："您的休假申请已获批，自即日起至..."李宏伟没看完就锁了屏，黑色屏保上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

他重新点燃一支烟，这次吸得很慢。烟雾在肺里转了个圈，从鼻腔缓缓吐出。存折被他塞回信封，连同照片一起放进衬衫口袋，贴近心口的位置能感觉到纸张的硬度。

车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金属摩擦声。引擎启动的轰鸣惊飞了路边灌木丛里的麻雀，扑棱翅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仪表盘亮起蓝光，油表指针颤巍巍地停在四分之一处。

李宏伟没有立即开车。他摇下车窗，夜风裹着稻田的清香灌进来，吹散了车厢里的烟味。远处传来狗吠声，断断续续像是某种摩尔斯电码。祠堂的灯还亮着，在黑暗中像一盏小小的灯塔。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前妻发来的定位信息，民政局地址后面跟着个冷漠的句号。李宏伟把手机扔到后座，听见它撞在玩偶塑料袋上发出闷响。

他挂挡时发现手刹有些卡顿，金属部件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车灯亮起的瞬间，几只飞蛾扑向光源，在光束中舞出凌乱的轨迹。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惊动了村委会门口的老黄狗，它抬起头看了一眼，又懒洋洋地趴回原地。

李宏伟开得很慢，车灯扫过路边的老槐树，树干上刻着的"雅"字已经随着树木生长变得扭曲——那是小雅六岁时他抱着她刻的。后视镜里，村委会的灯光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光点。

转弯时，他瞥见余小麦站在解毒藤基地门口，手里拿着什么在记录。车灯扫过她的身影，白大褂下摆在夜风中翻飞如蝶。她没有抬头，专注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圆珠笔在纸面上划出的沙沙声仿佛能穿透车窗。

李宏伟踩下油门，车速表指针微微上扬。道路两旁的稻田在夜色中泛起细碎的银光，像是洒落一地的星星。他摇上车窗，空调出风口吹出的冷风拂过脸颊，带走最后一丝烟味。

村口的石碑在车灯照射下泛着青白的光，"余家村"三个字的凹槽里积着灰尘。李宏伟突然刹车，轮胎在土路上擦出两道浅痕。他打开车门，走到石碑前，用袖子擦了擦那个"余"字——这是他父亲当年亲手题的字。

回到车上时，衬衫袖口已经沾上灰尘。李宏伟拍打袖口的动作突然停住，他看见后视镜上挂着的小雅编的平安结正在轻轻摇晃，红绳已经褪色，但绳结依然整齐。

收音机里突然响起午夜新闻的前奏，女主播的声音在静电干扰中时断时续："...暴雨预警...未来三天..."李宏伟关掉收音机，寂静重新笼罩车厢，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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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小卖部时，卷帘门已经拉下，但门缝里还透出一线灯光。李宏伟按了声喇叭，卷帘门立刻掀起一角，王老头花白的脑袋探出来。

"要什么？"老人眯着眼问。

"一条玉溪，两瓶矿泉水。"李宏伟摇下车窗，夜风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涌进来。

王老头转身时拖鞋在地上拖出沙沙声。找零的硬币叮当作响，从窗口递进来时带着老人掌心的温度。

"听说你要盖房？"王老头突然问，昏黄的灯光从他背后照来，在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李宏伟点点头，矿泉水瓶在塑料袋里碰撞出声响。

"需要帮工就言语一声。"老人缩回脑袋，卷帘门落下时发出哗啦啦的巨响。

车子重新启动，后视镜里小卖部的灯光越来越远。李宏伟拧开一瓶水，塑料瓶发出脆响。水很凉，顺着喉咙流下去，暂时压住了胸口的灼热感。

村道尽头突然窜出只野猫，车灯照得它眼睛发亮。李宏伟急打方向盘，野猫惊叫着跳进草丛，车头险险擦过路边的杨树，树枝刮过车身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停下车，心跳如鼓。下车查看时发现右前翼子板多了道刮痕，露出底漆的白色。手指抚过伤痕时沾上了新鲜的树液，黏糊糊地散发着苦涩的青草味。

重新上路后，李宏伟开得更慢了。月光透过云隙洒下来，在沥青路面上铺出一片片银斑。转弯时，他看见自家废墟的轮廓在月光下像座微缩的火山，焦黑的梁木支棱着刺向夜空。

他把车停在废墟前，车灯直直照向那片焦土。有东西在光柱中反光，李宏伟走近才发现是半块烧变形的陶瓷——那是母亲最爱的泡菜坛子，坛身上画的松鹤图案还依稀可辨。

脚边突然踢到什么硬物，捡起来发现是小雅的铁皮铅笔盒，已经扭曲变形，但盒盖上的美羊羊贴纸还顽强地粘着。李宏伟用袖子擦了擦，把它放进西装口袋，金属边缘隔着布料硌着大腿。

回到车上时，仪表盘显示已是凌晨一点十七分。李宏伟没有立即离开，他点燃最后一支烟，看着烟雾在车灯的光柱中袅袅上升。存折在胸前的口袋里发烫，岳父的字迹在脑海中一遍遍浮现。

当烟头第三次烫到手指时，李宏伟终于发动车子。调头时车灯扫过村委会的二层小楼，某个窗口还亮着灯——马村长肯定又在整理那些永远整理不完的材料。

轮胎碾过村口的排水沟，车身颠簸了一下。后座上的兔子玩偶终于从塑料袋里滚出来，粉色的绒毛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李宏伟伸手把它捞到副驾驶座上，指尖陷进柔软的填充物里。

省道上的路灯突然亮起来，一盏接一盏向远方延伸，像条光的河流。李宏伟加速驶入这条光河，后视镜里的余家村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地平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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