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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无声的煎熬（第1页）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村东头建国家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合拢，将门外清冷的月光和纷乱的猜疑一并关在外面。院子里还残留着饭菜的余香和茶水的微涩气息，方才的热闹人声仿佛还在耳畔嗡嗡作响，此刻却只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余小麦背靠着冰凉的院门，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初秋微凉的空气，试图压住心口那团翻涌的乱麻。父亲余老栓闷着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浓重的烟雾缭绕在他布满沟壑的脸前，看不清表情，只有那一声接一声、沉重得几乎砸在地上的叹息，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建国拄着拐，默默收拾着院子里散落的小板凳，拐杖点在青石板上的笃笃声，空洞地回响着。

“姐…”建国终于停下动作，声音干涩地开了口，目光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你…你没事吧？”

余小麦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视线掠过院子里熟悉的一切，最终停留在厨房门口那盏昏黄的灯泡下。就在几个小时前，陈向明就是站在那里，用那种近乎本能般自然、却又与陆远山如出一辙的姿态，轻而易举地安抚了她哭闹不休的小外孙。那低沉温和的“嘘嘘”声，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她辛苦构筑了半年的堤防。

她闭上眼睛，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细微的刺痛勉强拉回一丝理智。

“我没事，”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极力压抑后的平静，却透着一丝沙哑的疲惫，“就是累了。都早点歇着吧。”

她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弟弟家，快步穿过夜色笼罩的村中小路，回到了位于村子中央、属于她和陆远山的那栋两层小楼。这房子，是当年陆远山和她结婚时，用她父母留下的老宅基址翻新改建的，承载着他们婚后所有的欢笑与梦想。推开自家那扇熟悉的院门，她反手轻轻关上，将自己隔绝在更深的寂静里。黑暗中，她摸索着走到床边坐下，没有开灯。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老旧的木格窗棂，斜斜地洒在地面上，切割出几块惨白的光斑。她怔怔地望着那月光，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闪回——

陈向明端起茶杯时，那习惯性地先凑近鼻端轻嗅的动作；他说话间隙，那微微向右偏头、仿佛在倾听某种无形声音的瞬间；还有他思考问题时，目光总会不自觉地投向自己右上方的虚空……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记忆深处那个永远无法磨灭的身影上。

“不是他…”余小麦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尘埃里，“远山已经走了…走了……”她一遍遍重复着，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在抵御某种疯狂滋生的、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念头。可李宏伟最后那句压低的话，却如同魔咒般在耳边盘旋：“小麦姐，他刚才看你的眼神…跟陆哥看你时一模一样。”

心脏猛地一阵抽痛，她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被褥。被子上还残留着一点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可这气息里，属于陆远山的那份温暖和烟草味，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眼泪终于无声地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被面。

这一夜，格外漫长。余小麦几乎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度过的。纷乱的思绪如同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蚊虫，在她疲惫不堪的大脑里横冲直撞。陈向明那深邃难懂的眼神，李宏伟欲言又止的担忧，父亲沉重的叹息，还有村里人可能出现的、那些刀子般锋利的闲言碎语……所有的声音和画面交织缠绕，将她死死困住。窗外，连最后几声秋虫的鸣叫都彻底沉寂下去，只有墙上老式挂钟的秒针，发出单调而执拗的“嘀嗒、嘀嗒”声，不紧不慢地切割着这漫无尽头的黑暗。

直到天边泛起一层灰蒙蒙的鱼肚白，鸡鸣声断断续续地在村庄各处响起，她才在极度的困倦中迷迷糊糊地合了一会儿眼。然而没过多久，她又被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惊醒——梦里，陆远山穿着他常穿的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站在一片茂盛的、泛着特殊光泽的藤蔓丛中向她微笑招手，可当她拼命跑过去时，他的脸却一点点模糊、扭曲，最后竟变成了陈向明那带着几分疏离和探究的面孔……

余小麦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额上全是冷汗。窗外天色已然大亮。她用力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睛，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和疲惫，起身洗漱。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眼下两团浓重的青黑，像两块丑陋的污渍，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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