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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团圆饭（第1页）

“你…你……”他抬起颤抖的手指，指着陆远山，指尖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声音嘶哑变调，带着极度的惊骇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确认，“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世界上…世界上哪他妈有什么习惯…能像到这种地步！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姐夫…是…是你吗？”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哭腔，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带来的眩晕。

这一声嘶哑的“姐夫”，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压抑的堂屋里炸开！

“建国！”余老栓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低吼一声，一个箭步上前，枯瘦如鹰爪般的手闪电般探出，死死攥住了余建国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儿子的皮肉里。

“你给老子听清楚！”余老栓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从地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寒和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因惊骇而失焦的瞳孔，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钢钉，狠狠钉进余建国的脑子里，“这事儿！从今儿起，给我烂在肚子里！烂透了！烂成渣！就算你喝醉了酒，灌了黄汤，灌到人事不知，灌到阎王殿门口！敢往外吐半个字——”他猛地凑近，几乎贴着余建国的耳朵，那喷出的气息都带着冰冷的杀气，“老子亲手打断你的腿！把你舌头拔出来喂狗！听见没有？！”

那刻骨的寒意和父亲眼中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狠厉，像一盆混着冰碴的冷水，从余建国的头顶狠狠浇下，瞬间浇灭了他所有因震惊而沸腾的情绪，只剩下刺骨的冰凉和后怕。他浑身一激灵，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下意识地、重重地点头，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听…听见了…爸…我…我烂肚子里…死…死也不说…”

余老栓这才缓缓松开钳子般的手，但眼神里的警告依旧如实质般压在余建国心头。他喘着粗气，转向脸色同样苍白的陆远山和余小麦，语气不容置疑：“坐下！都坐下！建国，你也坐！把气儿喘匀了！”那声音带着一种强行镇压混乱后的疲惫，却依旧坚硬如铁。

余建国像被抽掉了骨头，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旁边的条凳上，双手抱着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沉浸在巨大的身份冲击和父亲死亡威胁的双重震撼中，无法自拔。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角。春桃探出半个身子，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目光飞快地扫过堂屋里诡异僵持的几人，声音细弱蚊蝇：“爸…姐…饭…饭好了，能…能摆桌了吗？”她怀里抱着的小宝似乎被这凝重的气氛感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几声细弱的哼唧。

这细小的声音，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堂屋里几乎凝固的空气。

余老栓布满阴霾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丝极其生硬、却试图安抚的纹路，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摆！春桃，辛苦你了，快摆上！建国，”他目光严厉地扫了一眼还抱着头、魂不守舍的儿子，“去帮你姐端菜！”

这声命令，带着不容抗拒的、强行拉回现实的意味。余建国猛地一哆嗦，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眼神依旧有些涣散，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遵从着父亲的指令，有些僵硬地站了起来，脚步虚浮地朝厨房走去。

厨房的暖光和更加浓郁的饭菜香气随着掀开的门帘，彻底涌入了堂屋。余小麦和春桃一起，手脚麻利地将几盘菜端上八仙桌——腊肉炒香菇泛着油亮的酱色，翠绿的蒜蓉青菜冒着热气，一盘金灿灿的炒鸡蛋蓬松诱人，中间是一大碗热气腾腾、飘着油花的白菜豆腐汤。简朴，却透着一股拼尽全力张罗出的、久违的丰盛。

余老栓拿起桌上一个半旧的酒瓶，里面是浑浊的农家自酿地瓜烧。他拔掉塞子，浓烈辛辣的酒气立刻弥漫开来。他倒了三杯，动作沉稳有力，将其中两杯分别推到陆远山和余建国面前，自己端起最后一杯。

昏黄的灯光下，他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格外肃穆，目光缓缓扫过围坐在桌边的家人——顶着陌生面孔却有着熟悉灵魂的女婿，眼圈通红却努力挤出笑容的女儿，惊魂未定、眼神躲闪的儿子，抱着孩子、神情怯怯的弟媳，还有弟媳怀中那个懵懂无知、咿呀作声的小生命。

“都端起来！”余老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力量。他率先举起了酒杯，粗糙的杯壁映着他眼中复杂的水光，“这杯酒，敬老天爷！敬那些豁出命护着咱的人！更敬…敬咱老余家！”他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在陆远山脸上，那眼神里包含了千言万语，“人齐了！心，也就该齐了！往后，一条心，一个家！平平安安！”

“平平安安！”余小麦跟着低声重复，声音哽咽，泪水再次滑落，滴进面前的酒杯里。她端起杯子，看向陆远山，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依恋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陆远山喉头剧烈地滚动，用他那尚不灵活的右手，有些笨拙却无比坚定地端起了酒杯。辛辣的酒气冲入鼻腔，他看着岳父，看着妻子，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久违的家常饭菜，看着这失而复得、在重重伪装下艰难团聚的一桌人，百感交集，最终只化作一个无声的、重重的颔首。他仰起头，将那杯滚烫、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火线顺着喉咙一路烧灼下去，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烫，却也烧干了眼中最后一点水汽，只留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

余建国看着父亲，又看看那个顶着陈向明脸的“姐夫”，再看看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最后目光落在姐姐含泪带笑的脸上。他脸上的惊惶和后怕还未完全褪去，但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正在翻涌。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也端起那杯辛辣刺鼻的地瓜烧，闭着眼，狠狠地灌了下去！酒液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横流，但他咳完，胡乱抹了一把脸，通红的眼睛看向陆远山，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敌意和震惊，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无声的承诺。

“吃…吃菜！”余老栓放下空杯，拿起筷子，声音有些发颤，却努力维持着平静。他夹起一块油亮的腊肉，颤巍巍地，却目标明确地放进了陆远山面前那只旧碗里。

“对，吃菜，趁热！”余小麦也连忙拿起筷子，给父亲夹菜，又给弟弟夹了一筷子炒鸡蛋，试图用这些细小的动作驱散空气中残留的沉重。

陆远山看着碗里那块小小的腊肉，又看看岳父那双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他拿起筷子，夹起那块肉，慢慢放进嘴里。咸香浓郁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混合着地瓜烧的辛辣余韵。他用力地咀嚼着，吞咽下去，仿佛咽下的不仅仅是食物，还有这一年来所有的苦难、伪装和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秘密。

桌上暂时无人说话，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咀嚼食物的声音，还有小宝在春桃怀里发出咿咿呀呀的无意义音节。昏黄的灯光笼罩着这一桌沉默用餐的人，饭菜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们的面容，却让这顿在巨大秘密阴影下、顶着陌生面孔进行的团圆饭，透出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暖。窗外，夜色已浓，将小院牢牢包裹。院内这方寸之地的灯光和低语，如同惊涛骇浪中唯一倔强亮着的小小火种，微弱，却固执地燃烧着，对抗着外面无边的黑暗和未知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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