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圣明!公主殿下慧眼识珠!犬子能得殿下青睐,实乃三生有幸,祖坟冒青烟啊!”
周围凝固的空气也仿佛瞬间活络,大周仪仗队中响起几声恰到好处的附和轻笑,唐府仆役们更是如释重负,赶紧继续手上的活计,只是眼神交汇间,难免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古怪。
唯有唐三,在最初的巨大尴尬冲击后,迅速稳住了心神。
他脸上那点窘迫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挂上了温和谦逊、无懈可击的笑容,对着武星舞深深一揖:
“公主殿下天人之姿,气度恢弘,更兼慧眼如炬,明察秋毫。唐三……惶恐,亦感佩。”
他姿态放得极低,言语恭敬,挑不出半点错处。
然而,就在他直起身的瞬间——
一点冰凉,带着丝绸的柔滑触感,毫无征兆地、轻轻地抵在了他的下颌!
唐三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抬眼看去,只见武星舞不知何时,竟从宽大的宫袖中滑出了一柄小巧玲珑、通体由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折扇。
此刻,那闭合的扇子,正被一只戴着薄如蝉翼的鲛绡手套的纤纤玉手握着,那冰凉的扇头,如同女王权杖的尖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一丝玩味的探究,稳稳地托起了唐三的下巴!
这个动作,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如同主人在打量一件刚入手的、价值存疑的藏品。
四目相对!
武星舞那双蕴藏着星河的明眸,此刻距离唐三不过尺许。
近看之下,那眸色更深,如同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清晰地倒映出唐三那张敦厚微胖、此刻却毫无波澜的脸。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谦逊温和的表象,直刺灵魂深处,探寻那引动浩然正气的秘密,也审视着这具看似平凡的躯壳下,究竟藏着几分真材实料,几分可供利用的价值。
阳光斜斜地照射下来,在两人之间拉出一道细长的光带,细小的尘埃在光带中飞舞。
周围的喧闹似乎瞬间被隔绝,只剩下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和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美眸带来的无形压力。
唐三能清晰地嗅到她身上那股清冽尊贵的冷香,混合着白玉扇柄的淡淡凉意。
他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躲闪,平静地迎接着这近乎冒犯的审视。
只是在那深潭般的眼底最深处,一丝极淡的、如同冰面下暗流的锐利锋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目光中的探究、评估,还有那隐藏在高贵外表下、属于皇室继承者特有的掌控欲。
这哪里是联姻?分明是一场赤裸裸的、力量与价值的检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武星舞的唇角,那抹玩味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她并没有立刻移开扇子,反而用那冰凉的扇头,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韵律,在唐三的下颌轮廓上,轻轻划过一道微不可查的弧线。动作轻佻,却又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倨傲。
“嗯……”
她终于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如同终于完成了某种评估。
白玉扇子“唰”地一声轻响,灵巧地在她指尖转了个圈,瞬间收回宽大的宫袖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股迫人的审视压力也随之消散。
“模样是普通了些,”
武星舞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公主仪态,声音清脆,带着点施恩般的随意。
“不过嘛……倒也算……顺眼。至少,看着比那些油头粉面、满肚子草包的世家子弟,要踏实那么一点点。”
她伸出戴着手套的纤指,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微小的距离,眼中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多谢公主殿下‘夸奖’。”唐三再次躬身,语气依旧恭敬,听不出半分波澜。
武星舞不再看他,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审视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小游戏。她仪态万方地转身,对着镇南王武明智,用一种带着点撒娇意味、却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父王,这府门外风大日头也晒,女儿乏了。”
武明智何等人物,立刻朗声笑道:“哈哈哈,是父王疏忽了!快请!快请公主殿下入府歇息!唐家主,请!”
他大手一挥,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
唐家主如蒙大赦,连忙侧身引路:
“王爷、公主殿下、两位小王爷,快请入府!接风宴早已备好!”
队伍再次移动,簇拥着尊贵的公主和王爷,浩浩荡荡地涌入唐府那装饰一新的朱漆大门。
唐三跟在父亲和叔叔身后,脸上笑容依旧。
只是没人注意到,在他低垂的眼睑下,那深邃的瞳孔中,方才被扇尖冰凉的触感激起的一丝波澜,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如同古井般的沉静。
他微微侧头,目光似无意地扫过那消失在门内的、华丽尊贵的宫装背影,嘴角的弧度,几不可察地向下压了压,勾勒出一抹冷硬如铁的线条。
阳光照在唐府崭新的牌匾上,反射出刺目的金光。门内,是觥筹交错、虚与委蛇的喧嚣;
门外,是百姓们尚未散去的议论纷纷。而在这看似圆满的盛大联姻之下,暗涌的波澜,才刚刚开始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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