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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过往（第2页）
隋唐感觉自己胸口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他无端想起那晚姚星澜悲伤的眼睛，是无声而无望的悲伤。里头溢出的眼泪就像一场孤独的雨，从夜晚的天空降落在灯火辉煌的城市中，失落地与天际分离，变成了地面上一滩水渍，在晦暗的清晨蒸发不见。
“学校没有管吗？”他的喉咙干涩。
刘其涛叹了口气：“学校哪能管啊……一来这本来就是私事，学校也没法有个明确的立场。二来几乎每个人都在说，没法让所有人闭嘴。而且学长他小地方过来的，学校里那么多权贵人家的小孩还有关系户，各个都比他金贵。所以辅导员只是找他谈话了……”
“找他？找他谈什么？”隋唐有些惊讶。
“就说让他注意个人私生活，要洁身自好，不要做违反主流道德的事情之类的。”刘其涛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们觉得问题的源头在学长身上，其实就是认定了他真的是‘小三’，才会那么说。”
隋唐沉默了，他无法想象，姚星澜在这么一个孤立无援的情境下是怎么自己熬过来的。
“因为辅导员都找他谈话了，所以大家都觉得事情是定性的。”刘其涛接着讲，“学校里很多人都变本加厉欺负他。反正就我听说的，有人从教学楼上故意往他身上倒咖啡，有人弄坏他的乐器，还有男的性骚扰他。听我同学说，他一开始还会找学校讲道理，但学校要么说监控没拍到，要么就是各种找借口推脱责任，还怪他事情多。后来他大概懒得说了，反正说了也没用，就自己受着。”
“那阵子听说他得了抑郁症，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但如果换我，我估计都会崩溃吧。后来他毕业了也不跟学校里的任何人联系，要不是Libera上节目火了，我可能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前段时间在公司里碰到过他两次，打了个招呼也不敢说我是他学弟。唉，怕说了他又回想起学校里的那些事……”
刘其涛走后，隋唐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久到都没有注意天是什么时候黑的。他没有开灯，被彻底笼罩在黑暗里，仿佛在体会着那时候姚星澜的心情。
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在黑暗中幸存，如果没有那么一盏灯，那无穷的黑暗就会从各个缝隙溜进来，吞噬掉一切的颜色，淹没一切的轮廓，包括人的眼睛和心。他忽然意识到那天他凝视着姚星澜的眼睛时，里面缺失了什么。那双水雾朦胧的眼睛闪烁着泪光，里头却没有一盏灯，那双悲伤的眼睛倒映着房间里的灯光，却没有自己的光。
他和我上床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隋唐默默想着。
十一月中旬气温明显开始下降，夜里的海市偶尔会刮起冷风。隋唐站在公司的天台上，在寒风里点燃了一根烟，升起的烟雾迅速被风吹走，飘散在夜色里，消失得了无痕迹。
他拿出手机，点开了姚星澜的微信，看到他们的聊天还停留在庆祝生日那天。
大拇指动了动，他输入了几个字，然后又删掉。
他发现自己已经一周没有联系这个人了。
姚星澜的眼泪和苦涩的吻又进入了他的意识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意，也不知道该给姚星澜发些什么。冷风和尼古丁并没有让他清醒，反而令他陷入了迷茫之中。
我大概真的是同情心泛滥了……这么漂亮这么清纯，却要被这么对待，难道不值得温柔的吻吗？隋唐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这几天都有什么安排？】信息发了过去。
大约正好是乐队的休息时间，隋唐下楼的时候，微信上消息就回了过来。
【排练。】简短而不含任何感情的回复。
看来是不高兴了。
隋唐叹了口气，想到自己晾了人家一周的行为，又迅速打字发过去。
【J下午给我发过消息，说后天带着新歌来公司一趟，你会来吗？】
【会。】更加简短了。
隋唐无奈一笑，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打字：【周四晚上我有应酬，但聊完新歌能不能送你回家？】
对面很久都没有动静。
直到隋唐上车发动，准备开车回家，手机才又振动了一下。
他点开一看，果然是姚星澜的。
还是一个字：【好。】
巨大的路虎融入了海市晚高峰的车流中，马路上的车灯疯狂闪烁着，令他无端心烦意乱。在等红绿灯时，他打开自己的听歌软件，点了播放列表里姚星澜和江世珏合唱的那首《漩涡》。
他想到那天竞演，姚星澜穿着一身白色的羽毛外套，像一个堕落天使一样。那歌声一出来就令人神魂颠倒，那么才气横溢、那么清澈醇美。直到看到那双美丽的眼睛，怀着忧伤和爱意低诉衷情，当时坐在台下的他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那时候他就在想，剥开那些繁琐的衣服，里头赤裸的身体是不是也一样漂亮？如果那双眼睛注视着自己，会不会也一样动人？
他已经有了答案。
可他又发现这个答案里包含着太多的东西，想要看懂答案，就必须要了解更多。
隋唐回家后，开始上网搜索关于姚星澜的一切信息。他看到了当年校园论坛曝光和辱骂他的帖子截图，看到了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看到了社交平台上各路网民对他恶毒的人身攻击。更可怕的是，他找到了姚星澜高中时期经历校园霸凌的信息。
发帖人自称是他的高中同学，说看了综艺才发现高中时期的“名人”竟然去玩摇滚还火了。至于姚星澜为什么会出名，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的性取向。在十几年前的小城镇里，同性恋是一个如同洪水猛兽一般的词，同性恋者被认为是“异类”、“怪胎”、“精神病”，被认为是恶心的，是被所有人唾弃的。
高一时期的姚星澜就已经认识到自己喜欢同性了，他暗恋着班上的体育委员，并且把自己的少年心事写在了日记本里。他是走艺术生道路的，那时候就留着半长的头发，而因为他的头发，班上就有男生喊他“人妖”，会在路过他身边时拉拽他的头发。从这里开始，对姚星澜的肢体霸凌越来越严重，他们会推搡他甚至故意摸他的胸部。
有天不知道是谁抢了他的书包，并翻出了那本日记，当着全班人的面朗读了出来。性取向的曝光在学校里掀起了轩然大波，老师找他谈话，同学们孤立嘲讽他，而他曾经暗恋的那个体育委员，加入了霸凌他的小团体，对他进行言语和肢体上的羞辱。
他们往他的书桌里塞黄色照片、避孕套还有卫生巾，在他的课本上涂上生殖器和下流的辱骂字眼，甚至有一回在午休的时候把他堵在男厕所里长达半个小时。除了那个小团体的人和姚星澜本人，无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那些人得意洋洋地说，他们“检查”了他到底是男是女。那天下午，姚星澜没有回到教室上课。
流言蜚语淹没了这个清秀文静的少年，他在被指指点点和持续的霸凌中变得沉默寡言。他学会了与痛苦和残忍共处。
但当他再次被拖到楼道的转角处时，他拿出了一直藏在口袋里的美工刀，目光狠戾地看着那些人说：“谁再敢碰我一下，我就让他去死。”
帖子里有人问发帖人是不是就是当年霸凌过姚星澜的那个小团体里的一员，但没有得到回答。那个发帖人扔出这么一篇帖子后就消失了，ta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陈述了一些事。
隋唐透过这些毫无感情的文字，看到了那个遍体鳞伤又倔强的少年。十年过去了，姚星澜变了许多，又仿佛什么都没变。在命运恶意的安排下，沉默的他早已锻造了一颗强大而善于忍受痛苦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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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Ours-《Some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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