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多或少受了点伤,但性命无忧,”说着,她还半开了句玩笑,道:“大家奋力一搏,真是以一当百了。”
“宁竹呢?”
宁荷顿了顿,道:“……死了。”
众人被围合后背水一战是真,宁竹最后关头出手替谢、沈二人挡下杀招也是真,宁荷不知道她是临阵倒戈还是早就想好了要这么做,总之她带着援军赶到的时候,宁竹已经带着她的那队人马和自己人厮杀在了一起。
宁荷当时秘密回京得到的命令只是去寻找余崇彦,任务完成后,她又奉命去灵州调了一支三千人的轻骑营回援梁安。
这批兵马被谢定夷
安排在梁安城外,就是怕有什么意外情况得以及时支援,山庄造袭后,便有人出信号求援,宁荷不敢耽误,立刻领兵前去救驾,但两地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要是没有沈淙和宁竹的拖延,她或许真的没办法那么及时的赶到此地。
三千上过战场的兵马,对付一群内斗的私兵府卫自然是绰绰有余,宁荷不敢放走一个,或杀或俘,全都安置到了原来的那个山庄中,只是等她回头想要处理宁竹时,她已经身受重伤了。
她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沾满血污的脸庞,蹲下来,问:“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无法原谅她叛主,自然也不可能会救她,可相识多年,也愿意留下她的遗言。
宁竹眸光已经涣散,仰面望着冬日里暗沉的夜色,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有一胞妹,在宋氏手中,唤、唤作柳宜伽,若是可以……求、求你……”
宁荷没有应,另问道:“你没有话要对陛下说吗?”
宁竹出痛苦的嗬声,艰难地摇了摇头。
……
她还有什么话要说呢?再多说一句,也不过是污涂陛下圣听,她岂会不知陛下早已收到了密信,之所以留着她,也只是为了让宋氏和太子相信她一定能寻至陛下踪迹,从而取了她的性命。
只要宋氏信了陛下必死无疑,他们就不会再瞻前顾后,而是会奋力一搏,不择手段地拿到那个位置,陛下是要逼着他们曝露自己的狼子野心,然后一网打尽。
既然陛下已经布好了棋局,那她就甘为棋子,顺着应该走的路走下去,过往的那些背叛已成事实,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只盼陛下不要为了她这样微不足道的人伤心。
能拥有这短暂的十余年,能陪着陛下走过这么多路,已经是她此生最大的、最大的荣幸了。
陛下。
她想着那个身影,心中的憾恨在濒死之际消散的无影无踪,安心地闭上眼睛,心道,望您今后顺遂安康……万岁、无忧。
第7o章
听到这个回答,谢定夷的脸上没有露出特别意外的表情,生离死别于她而言早就不再是什么撕心裂肺的切骨之痛,反而更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漫天大雪,每个从她生命中离去的人都变成了一片雪花,随风而散之后,轻飘飘地落在她肩上。
她抿了抿唇,很快就将自己从那种熟悉的感觉中抽离出来,垂下眼睫,另问道:“梁安的情况如何?”
“一切顺利,”宁荷道:“余尚书和方相进退得宜,就算被宋氏瞧出破绽也挡不住民间和朝中物议沸腾,不过当下监国玉玺并非在尚书手中,而是被长君殿下所揽。”
谢定夷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长君殿下是谁,蹙眉道:“你确定?”
宁荷道:“确定无疑,殿下如今就住在近章宫偏殿。”
谢定夷沉默了几息,语气竟变得有些不耐,说:“我手上又不是无人可用,他何必在这种时候横插一脚,宋虞两家当年斗的不可开交,如今宋氏当道,他回去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宁荷觑了觑她脸色,道:“玉玺一事……在长君殿下手中毕竟比在余尚书手中好,万一以后被翻出来,余尚书也不会留下什么受人诟病的把柄,陛下若是担心长君殿下……”
谢定夷剃过去一个眼神,宁荷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道:“臣闭嘴。”
谢定夷别过头去,道:“别让他死了。”
宁荷道:“陛下放心,宫中的人知道该怎么做。”
二人在屋内议完事后,在外面等候已久的风诉忙提着药箱进来给谢定夷换药,掀开披着的氅衣和外袍,其下便是被鲜血染红的纱布。
风诉找出剪子把纱布剪断,尔后轻轻掀起一个角,小心施力,那血布和与伤口分离之时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黏腻轻响,随之带起数道鲜红的血丝。
两道刀伤自左肩斜斜劈下,一道落至肩胛,一道落于脊侧,一眼望去,皮肉翻开,血肉模糊,伤口的边缘仍在肿泛红。
这伤口的第一遍药是叶錾上的,手边没有东西,甚至没有缝针,风诉来之前,谢定夷已经连烧了两夜,沈淙等人用尽了各种方式才勉强给她降了高热,如今乍见此景,他准备上药的手明显顿了一下,谢定夷察觉到身后的沉默,低声催促道:“等什么?快动手。”
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风诉咬了咬牙,用竹镊夹着药棉蘸满药酒,道:“陛下,我得再给您清理一遍伤口才能缝针,您忍着点。”
谢定夷嗯了一声,说:“快点,冷得很。”
风诉的手向来很稳,看准位置后迅落下,药棉一触到伤口,谢定夷的肩膀就骤然一震,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几分,但至始至终都没有出半点声响。
空气顿时被浓重的血腥味和药酒的味填满,风诉边快清理着伤口边提醒她,说:“陛下,您别太用力,否则伤口容易崩裂。”
谢定夷低低呵了一声,攥紧那垫在身下的大氅,断断续续地憋出几个字:“……朕能……不知道吗?”
风诉手下不停,说:“陛下想点开心的事。”
谢定夷闭着眼,额头的青筋已经绷紧,唇线紧抿,指骨微颤,好一会儿才重新攒起说话的力气,道:“你这药……到底管不管用。”
谢定夷刚醒来时喝的那碗汤药就是安神止痛的,但现在看来似乎一点效用都没有,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那针线穿过皮肉所带来的刺痛和麻痒,逐渐地变成一片毫无知觉的麻木。
尖锐的鸣声在耳中响起,像是某种鸟类的尖啸,身后似乎传来了两句说话声,但谢定夷丝毫没有听清,握着氅衣的手一点点地泄了力道,绵软无力地搭在床沿。
一直站在窗外看着屋内情景的沈淙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谢定夷的状态,迅推开门走到床边,低声唤:“陛下?”
“痛晕过去了,”风诉解释了一句,缝好针,拿出药瓶给她敷药,最后取出干净的纱布,道:“府君,您帮我一把。”
沈淙脸色苍白,依言起身,正想接过风诉手中的纱布,却现自己的手在止不住的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任何犹豫,转身道:“我去叫叶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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