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您可总算回来了!”“怎么了?”江淮舟把他叫起来。青溪袖口下的手指微微蜷紧,喉结动了动,咽下半句更焦灼的话。眼角余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才又凑近半步,嗓音里掺着几分紧绷的谨慎:“督公半个时辰前来问过您三回了…只是您出去了,今日督公似乎在朝上遇到了事情,心情不佳……”话尾倏地收住,自然由人体会了。廊下灯影,暮色沉沉。江淮舟微微皱眉。青溪那句“督公问过三回”,话里藏话——那便是录玉奴今日心情极差的意思。这美人,自然是有脾气的,若是不悦,轻则冷言讥讽,重则……说不准,还会在床上像只猫一样一直咬他。江淮舟指尖无意识摩挲了下指尖,本不该笑的时候,却有些想笑了。青溪垂着头,沁着薄汗,在廊下将熄的灯笼光里,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乞求:“世子爷,不若前去瞧瞧吧!”实话说,青溪也算是几年前就跟着录玉奴了,他是宫里最不起眼的那种小宦官,因为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实在是被欺负的狠了,病倒在了贵人路边。若不是督公那日,愿意救他一回,他早就死了。但,这并不代表录玉奴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司礼监掌印录玉奴,这名声绝对算不上好,把持朝政,说一不二,杀伐果断。可是对于青溪来说,录玉奴救了他,又愿意留他做事,那又是恩人,又是主子。宫里的人,累累白骨,奴才就像是那地里的野草一样,死了一茬自然又有一茬。他有地方可以安身,已然是极其幸运了。自从他跟了督公做事,就从来没有见过督公对什么人这么特别,如今,这个江都王世子确实是入了督公的眼。青溪是个聪明人,眼力见也很好,自然瞧出了一些什么,他只是不说而已。在这皇宫之中过来的人,最要做的事便是管住自己的嘴,都说祸从口出,确确实实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清清楚楚。如今,督公在朝堂上大抵是遇到了些事,回来的时候脸色便不好,说是没胃口,连晚膳都没叫。“世子爷,督公今日晚饭也没吃两口,这长久下去,身子怎熬得住……”青溪有几分忧愁,看似不经意间提起。“晚饭也没吃吗?”江淮舟微微皱眉,指尖触到怀中那支墨翡莲花玉簪——冰凉的玉质,雕工精细,莲瓣层叠如生。这原是特意寻来哄那美人的。美人——笑时如艳如桃李、妩媚多情,冷时似刀锋映雪、带血牡丹。江淮舟只道:“也罢,自然是要去见见督公的。”他抬了抬下颌,“带路吧。”闻言,青溪如蒙大赦,连忙侧身引路。江淮舟跟上,袖中玉簪都快被他捂热了。弯弯绕绕的走,那一头书房窗棂透出的光晕昏黄,隐约可见一道修长人影执卷而坐,静如寒潭。——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轻响,青溪躬身退下,脚步消融在夜色里。江淮舟往前两步,屋内沉水香的气息幽幽浮动,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味——就像是录玉奴身上的体香。烛火昏黄,在书案上投下摇曳的光晕,映得那人身影愈发清癯。只见录玉奴斜倚在太师椅上,身上那件红色蟒袍绣金线密纹,本该威仪凛然,却因他过分瘦削的身形,显得空荡而沉重。宽大的袖口滑落半截,露出一截伶仃的腕骨,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碎。他正捧着一卷书,修长的手指搭在泛黄的纸页上,指甲修剪得极短,边缘泛着淡淡的白,没什么肉色。烛光映照下,美人的侧脸轮廓如冰雕玉琢,唇色极淡,唯有眼尾一抹倦红,眼下一颗泪痣,透出几分病态的艳。听见动静,录玉奴表情不咸不淡,并未抬头,只是指尖微微一顿,书页在他手中发出极轻的“沙”的一声。江淮舟望着他,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轻声道:“督公,是我来晚了。”闻言,录玉奴依靠在太师椅上,微微抬眸,眼尾那颗泪痣在烛光下格外鲜明,衬得他似笑非笑的神色愈发凉薄:“世子爷,终于舍得回来了?”江淮舟连忙上前,目光不经意扫过录玉奴手中的书册——竟是反的。连书都拿反了,看来是真气狠了。不知这朝堂上,到底是什么事。江淮舟却极有眼色地俯身,轻轻从录玉奴指间抽出那本拿倒的书,妥帖地搁在案上。动作间,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对方冰凉的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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