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远拿着这笔粮饷,安置俘获叛军无可厚非,但随意拣选士兵,相中的编入自己军中,没看上的则遣送原籍,则未免有营私之嫌,一时议论颇多。可他毕竟是天子宠臣,是奉命行事,谁也说不得什么,况且戡定此次叛乱,他的确厥功至伟。第一战获胜还可说是以全军为诱饵取了个巧,第二战时无论是精准预料到刘骥要当晚突袭,还是料到他必不在最先过河的人中,抑或是在万军丛中手擒了他,都令众人心服口服,见此虽然眼红,但转念一想,自己没有这般本事、也没有这般功劳,更没有这般同天子的关系,也就作罢。朝廷封赏下来,陆宁远已擢为都指挥使,与当年的邹元瀚等同,位列众人之上,趁此时机扩充军队,也是循前人旧例。只是他选兵的标准未免太严苛,让众人不由得大开一番眼界。手上没有茧子的不要,稍微带点油滑气的不要,从军日久却没有战功的不要,一番挑选下来,总是留下的人少,遣回去的人多。但不给他精挑细选和练兵的时间,朝廷命他火速北上的诏令便发来了。陆宁远将这几天安置俘虏,选兵练兵的事如实说了。刘靖听后,颇为沉吟。先前那两战,对朝廷官军和叛军的实力如何他心里已经有数,要以如此之卒,北上迎击夏人,岂不是羊入虎口、以卵击石么?“依你看,”刘靖沉沉开口,“这仗有的打么?”陆宁远答:“夏人兵力多寡、如何排布,属下尚且不知,不敢妄言。”刘靖喃喃,“怎么来得这样快!要是能稍缓数年……”陆宁远垂眼不语。如果这次也能给他两年时间,以他所处位置和刘钦对他的信任,他足能练出一支可与夏人相抗衡的铁军。为什么夏人违背盟约竟会违背得这样快?除去刘骥叛乱之外,和现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也有关么?他从不在这些事上多想,他是军人,只想战场上的事情。但现在坐在那个龙椅上的是刘钦……陆宁远苦苦思索很久,什么也想不出来。刘靖叹一口气,“没法子,只能星夜北上了!”陆宁远问:“这些俘虏也都带着么?”刘靖没有急着答他,感到有几分骑虎难下,半晌后道:“剩下还没遣散的……全都带着!只当壮一壮声威了。处置了刘骥,咱们就走。”刘骥踏上了他的漫漫流放之路,居然破例乘坐了车架。并不是刘靖顾念旧情,偷偷违背朝廷命令额外开恩,乃是陆宁远当真言出必践,安排一营营的将士依次在他身上各踢一脚,点到哪一旗,旗总便领整旗人前去,等踢完了再回来照常做事。要不是刘靖得知后亲自出面制止了他,恐怕刘骥伤重未愈之下,真要挨上几万只脚,现在他躺在塌上连起身都费劲,若不乘车,如何能踏上流放之路?处理了刘骥,刘靖一军很快开拔,建康,夏人撕毁盟约,南下掳掠的噩耗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不几日就迅速传开了。有人说是天子不修仁政,刚一登基,就在朝廷上大动干戈,以致有今日之祸。放在平日,刘钦只会嗤之以鼻,但他心中有一隐秘,不偏不倚被此论正踩中痛脚。正是因为知道上一世夏人所为,他才比旁人更加清楚地意识到,此次虏弦又开,皆是他一人之过。难道他当真做得太操切了?难道他应该再隐忍两年,不动岑士瑜,不动其他人,温水煮青蛙,慢慢地施行薛容与的主张?难道他当真不得人心至此,好容易得此大位,本以为能一展志向,放开手去干,结果还不如他大哥那时候?刘钦绝不后悔,可是内忧外患交相煎迫,他面上一切如常,心里也不觉着自己如何忧心,想着无非兵来将挡就是,天总塌不下来,虽则如此,两只眼睛却渐渐有些不能视物。前些日子朝廷对薛容与、周维岳的攻击太剧,他保此二人,把所有担子都移到了自己肩上,那时就觉着眼睛有些不适,只是十分轻微,他并不当一回事。后来前线捷报发来,岑士瑜彻底翻不起身,他心怀大畅,那点不适便跟着烟消云散,好像从没有过似的。谁知紧跟着形势便急转直下,这眼疾又大有卷土重来之势,他知道这是当初中了泽漆之毒后留下的病症,担忧放任不管,又要像上一世那样时不时失明,刚一察觉眼前模糊,马上便叫了太医诊治。但太医诊断之后,均说他体内余毒已清,坚称龙体无虞,唯肝气郁结,写下的方子翻来覆去仍是柴胡疏肝散,另外再劝他静养,不要焦劳。刘钦自然没法静养,煎的药吃了几副,只不见好,反而一日比一日瞧得模糊。他却不动声色,除去德叔、朱孝等少数几个人外,再没别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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