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速度,哪怕秦良弼不顾一支夏人就在旁边,拼着掉一块肉星夜驰援,大军也最多只能陆续赶到。现在刘钦身边,防卫一定不足,狄庆很可能已经从睢州离开了的消息,他如今可听说了么?可会提前防备?若是没来得及进入坚城,野战遭遇了,该如何是好?李椹想到此处,愈发紧张,忙看向陆宁远,瞧他有何说法。却见陆宁远在大风当中,双耳被吹得透出血色,脸色却倏忽变得苍白。他看着众将,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没人敢再痛哭出声,屏息凝神等着他的决断。“原地休整一夜,明天一早便马上动身!”于这些天的交战烈度与此时的伤亡来说,这话颇有些冷峻无情了,却没人有什么异议。等众将官回到各自营中,将皇帝亲征而来的消息告诉给士兵们,不需别的言语,便不会有谁会等到后日。但随即陆宁远再度开口。于他而言,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一块痛苦的巨石,将它从喉管中挤出是这样艰难。可他还是将它一点点挤了出来,以不可置疑的决心道:“不去亳州,随我北上开封!”两日前,在狄庆的军帐中,夏军上层曾有过一番剧烈争论。这场争论围绕的自然是雍国皇帝亲征后,大军如何调度的问题。是该将眼下马上就要煮熟的鸭子先放下来,去擒贼擒王,还是仍按原定计划不变,先消灭陆宁远一军,然后再去从容收拾别人?如果陆宁远只是个寻常雍将,那么无需多议,所有人自然一边倒地选择前者,可他偏偏不是。这么多天交手以来,全军上上下下,谁不曾在他手底下吃过几个亏、遭过不少罪,谁不曾为他折损了许多士卒,闹得筋疲力尽?付出这么多,却迟迟没有攻下,就是再没血气的人,怕也忍耐不住,何况帐中大大小小的夏人将领,从南征以来,都是无往不利,哪里受过这般磋磨?要是让他们在此时撤走,哪怕明知道擒住一个皇帝,比擒对方一员战将要划算得多、光彩得多,往后更是要加官进爵、贵不可言,却也舍不得就此放手。常人已如此想,狄庆在这般常理之外,还多了一层为国除一大患的心思,自然更不愿离开。但他同时也清楚,刘钦的分量实在太重了,比其他所有都重。现下雍军正在移动,要击破他们,现在是最好不过的时间。过了这几天,等刘钦进入坚城之中,深沟高垒地做好防备,等秦良弼、张大龙、黄天艽等分散在各处的勤王兵马陆续赶到,拱卫在旁,再想在重重护卫当中对刘钦或擒或杀,谈何容易?想要对他下手,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只有现在这几天!狄庆已经整整两天晚上不曾合眼了。在他这三十年出头的人生当中,从没有一件事如此事关重大,让他如此地举棋不定、左右为难。从前他以为打仗便是真刀真枪地同人搏杀,需要思虑甚么?只管冲上去便是了。可世殊事异,轮到他来做主,一身要担当全军、全国的干系,走错一步便追悔莫及,他才第一次知道,那些汉人口中时不时念叨的所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是个什么意思。“大帅,俺就是这一个话!围了这么多天,不能没个说法,俺看不能走,决不能走,得先把睢州取了再说!”狄庆自己思虑了两天,见时间一点点过去,不敢再耽搁,只得把原本按下未表的刘钦亲征的消息告知给旁人,让他们共同商讨,替自己拿个主意。之前他始终按下每说此事,便是担心人心浮动,想要对睢州再做最后一搏。可是这两天急攻下来,几次眼看着就要攻下,最后仍是差那么一小口气,落下个前功尽弃的下场,让他有时忍不住暗暗思量:莫非真是天意不成?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消息放出,所有人面上皆是惊色,不多时就在他面前吵嚷起来,说什么的都有。狄庆向出声处看去,见说话这人叫阿典那单,他麾下一个都统,平日里为人很有决断,眉头松了松问:“怎么说?”阿典那单看看旁人,“这话一直没人说,那好,俺来第一个说!咱们在这儿流了这么多血,死了这么多人,现在说走就走,俺们这些人,怎么和士兵们交代!”“和普通士兵有什么可交代的,他们只管奉命,还管别的?”马上就有人反驳。阿典那单发出一声冷笑,“你营里死了多少人?喝冷水可是不塞牙!攻城的时候,每次都是俺们在前面,你按着你那营在后边守着,等什么时候城头上动静小了,你才放人上去,哼,可不是不用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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