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话。”她轻轻吐出两字。不知是在言哪吒当年的托付是傻话,抑或此刻心头的酸涩是傻气。柜台后,白衣人擦拭酒盏的动作,不知何时已彻底凝滞。黄天化未留意这些,他挠挠头,试图打破这沉重:“老板娘您宽心!哪吒那小子命硬得很!保不齐哪天便活蹦乱跳地蹦回来了!在那之前,您这‘归去来’,我炳灵公罩定了!有事您言语!”他拍着胸脯,少年意气复炽。与应抬眸,看着眼前这鲜活热烈的故人,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同样炽烈的影子。“嗯。”她应了一声。黄天化又同与应唠叨吐槽几句哪吒,方告辞离去,临行说着下次再来。与应收拾着桌上杯盏残屑。“因何救他?”与应动作未停,只将脏污布巾投入水盆。她背对着他,问:“救谁?”“黄天化,伐纣战场。天道索命,你强行改易,所承反噬,足以撕裂仙魂。因何救他?或言,因何救他们?”与应缓缓转身,目光穿透面具孔洞,试图捕捉其后可能存在的情绪,却只见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他是西岐先锋,少年英杰。他死,会有人痛。许多人痛。”她目光飘向渺远,落在那片早已是断壁残垣的府邸中,似还能看见有位少女捏着梅枝朝她笑。她笑着问,阿应,见着桃花了么?“我已经……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不想他也经历这一切。”白衣人周身的气息似乎凝滞了一瞬。灶膛里爆开一个火星,噼啪作响。“你从未告之于他,未告之哪吒,你救了他视为手足的兄弟。亦未告之黄天化,是谁自天道手中夺回他的命。”与应扯了扯嘴角:“我行此事,非为教人感恩戴德,只为填补己心遗憾。目睹鲜活命息在眼前消逝,而我本可……那感觉,太似。”她微微摇首,鬓边一缕碎发垂落,衬得脸色愈显苍白,“无谓教他知晓。知晓了,不过徒增负累。”“遗憾……”白衣人又道,此番声线微颤:“你救下太多本该死灭之人。战场无名小卒,业障缠身修士,甚至……不该存续的因果。每一次强行改命,天道反噬便在你魂魄上蚀刻一道裂痕。若非如此,那樱桃中的心魔,又岂能如此轻易啮噬你魂灵?!”与应却只是静静看着他,面上依旧无甚波澜。“……这便是因果。我种下的因,无论善恶,结出的果,自当由我承担。救了这许多人……”“很值。”他闭了闭眼。她为何总是把自己的命不当命,若是按照现在的发展……罢了,此世的本体尚未知踪迹,若在终局前还未改变,就夺了他的身子,就此与她相守一生,反正他们都是哪吒,有何不同?如此想着,他喉间溢出轻笑。殊不知这莫名的笑在与应眼里更觉得他有病了,朝他翻了个白眼便去忙活自己的事了。那些曾与哪吒有过旧谊、如今因封神榜松动得以凭心意行走三界的故人,开始三三两两,或明或暗地造访这方寸酒肆。多是如黄天化般性情外露之辈。雷震子拎着几尾鲜蹦活跳的河鱼,嚷着让老板娘露一手;韦护扛来一坛据称自西天佛国“化缘”所得的素酒,拍开封泥香气四溢;龙吉公主亦遣贴身侍女化作村姑,送来几匹上好的素锦,言为老板娘裁衣。酒酣耳热,话题终不免绕至那失踪之人。“三太子?嗐!自那场大乱后,便如泥牛入海!天庭讳莫如深,灵山闭口不提。有目击者言,其最后入了‘天道宫’!”“天道宫?!那可是窥天机、涉时空长河的禁忌之地!他去作甚?寻死么?”“谁知晓!进去便再未出!有传言,他定是在那‘观世镜’前窥见了了不得之物,心神崩摧,顷刻间被抹杀殆尽!渣滓无存!”“我倒闻南天门守将酒后失言,曾见一道焚世金焰坠入凡尘……许是下界历劫?他那莲花根骨,本就是个磨盘,磨尽灵珠根基,再碾碎记忆情愫……磨至最后,岂非只剩空壳滚落凡尘受劫?”与应执酒壶,面无波澜地为众人续盏。指尖稳如磐石,酒线涓涓,分毫不溢。哪吒被磨灭?她不信。那朵金莲纵焚干灵珠,磨钝情肠,然骨子里那点焚天煮海的疯魔,那撞破南墙不转圜的执拗,是命定烙印,岂是区区莲花化身能磨平的?他便是空壳,也是要搅得天翻地覆的空壳。“对了对了,月老祠那档子事,诸位可曾听闻?”“月老祠?何事?”“说是三太子闯入,不知怎地发了狂!将殿中红线搅作乱麻!末了……嘿嘿,竟用己身混天绫,死死缠上了那根……那根何物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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