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都曾询问过伏令年。为什么选择留下来。她也曾多次做出回答。因为这里有与她并肩而行的好友,有虽无血缘关系却至亲之人。伏令年与他们立下誓言,举杯在月下共饮酒。她见证他们的死亡,踏上他们的道路。她并非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于她而言,这个世界也是她无法割舍的家园。她选择了留下,便不会回头,也不会再后悔。“我明白了。”温言道:“多谢。”她在为何道谢?伏令年还未来得及问,却见她抬起了手,掌心贴于一处彩绘玻璃之上。一阵狂风拂面而过,伏令年抬头,透过温言向她的后方。一望无际的彩绘玻璃拔地而起,将前方的空间笼罩于内。伏令年看不见彩绘玻璃内部的事物,却忆起了在混沌海投影中的经历。彩绘玻璃中,是否也有一处神庭?“你准备好了吗?”温言再次朝伏令年露出笑容,这一回,她的神情不再僵硬,反而多了几分灵动与温度。“祂就在此处,她们在等你。”伏令年没有回答,只是上前一步,拉近与温言间的距离。脚下触碰到了坚硬的事物,伏令年低头,是一地残破的石块。很普通的原料,伏令年脚下发力,便能将其碾碎。但…伏令年细细看去,那碎石上,似乎有人为的痕迹。她俯身拾起其中一块,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竟都是一个名字。——温朝歌。温朝歌,我的名字。我是温朝歌,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光是看着这些字眼,伏令年便感觉喉咙发紧,恐惧油然而生。像是一个即将溺死之人,将对名字的记忆视作最后一根稻草。不断地重复,知道最后疯狂。而除了‘温朝歌’以外,当伏令年将注意力转移至脚下时,却恍然发觉脚下踏足地土地不知何时已布满了各不相同的字迹。唯有一处相同。便是——姓氏为‘温’。温言看着伏令年的动作,没有阻止,也没有惊诧。她只是缓缓探手,握住贯穿她胸膛的长剑。手握剑柄,发力。归年被她抽出,落入伏令年手中。鲜血滴滴答答洒了一地。温言沾着血迹的指尖,俯身在地上缓缓留下两个名字。——温世淮,温言。在地面,在碎石上留下字迹的,是青鸢族的族民。“先前,关于你的问题,我没有回答完。”温言重新起身,她毫不在乎正在淌血的伤口,再次起身,望着伏令年道:“当年的初胚即将塑成,我们期盼,你能将我们青鸢一族的密藏带离此处,让我们…重归故土。你能做到,只有你能做到,代替我们,守住故土…“温言的声音被狂风打散,伏令年的视线之中,彩绘玻璃猛然摇晃起来,像是突然有了生命般开始蠕动。逐渐打开了一处可容一人进入的豁口。周遭的温度骤降,温言的身影消散在光华当中。唯有手中的归年剑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伏令年轻吸了一口气,五指收紧,握住剑柄。她抬脚,走入其中。在这彩绘玻璃之下,究竟有什么?为何只有伏令年,才能完成祂们的期盼?伏令年没有闭上双眼,狂风不知何时已然消散,混乱的光华也归于平静。伏令年看见了,她应当已经看清了眼前的事物。她看见了神台,看见了鸟身的塑像。塑像的上方,悬停着一根由青色为主体,泛着五色光华的长羽。这长羽看上去纯净无暇,唯有羽尖处呈现出血管的痕迹,向下蔓延。如同在汲取养分。还有什么?她应当还看见了,更为巨大,更为重要的事物。然而,大脑却在此时罢工了。几乎超出伏令年认知的画面让伏令年的思维停滞,难以思考。没有袭击,没有敌人。可只是一眼,便让伏令年难以动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伏令年曾多次面对污染,在月境中,面对身受污染和内心折磨的裴知许,望见污染外显的恐惧。被鸠袭击,神识海濒临崩溃的痛苦。还有很多次,她在被污染侵蚀的边缘试探,与体内的污染共舞。然而,眼前的事物对伏令年的冲击依旧非同小可。污染的气息排山倒海而来。在鸟首雕塑的下方,是一团模糊的肉山。又各式不同类的肉块,不同部位所拼接起来的肉山。除此之外,伏令年难以再想出更好的形容。她想要呕吐,却无法将视线从肉山上挪开。祂在缓缓蠕动。数以百计的羽翼从肉山间隙中伸出,将肉山分成了参差的块状。部分区域覆着青蓝色翎毛,还有部分粘连着腐烂的皮肉血膜。每当它缓慢起伏时,那些羽毛就会簌簌抖落,化作血水流淌而下。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血痂。有黏腻的声响从肉山深处传来。伏令年后知后觉地发觉,那是无数鸟喙在开合碰撞的声音。似乎有青鸢要从中挣脱而出,却只是在徒劳挣扎,最终都将化作滋养血山的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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