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寿命本就短暂,若落得流浪之境,便更是随时可能倒毙街头,尸骨无存。饥馑、严寒、疫病,甚至一场寻常不过的风寒,皆能轻易将他们送入黄泉。可无论如何,匹大牛不该在这场骤雨之中,不明不白地死去。他的妻儿,又该如何自处?谷星蓦地打了个冷颤,才从沉思中回神。她伸手想要扶起匹大牛,可他身形壮硕,生前便有近一百六十斤的体重,此刻已无生机,身体更似沉坠入泥,她连推一把都难以实现。她的双臂早已因方才的抢救而脱力,此刻连抬起手臂都在发颤,何况搬运一具冰冷的尸体?她认命般叹了口气,强忍着酸涩的情绪,开始在匹大牛的衣物中摸索,想要翻出一些能辨明身份的信物。然而衣襟内,钱财分毫未少。谷星皱起眉,这才发现其中蹊跷。匹大牛身上沾满泥水,尤以手掌、膝盖处最甚,衣衫褴褛间尽是湿土浸染,显然生前曾拼命挣扎,甚至匍匐爬行过一段路程。但此处是否是第一案发之地?她却难以断言。这一场骤雨,使地上的血迹已难以辨明,而匹大牛头部的伤口亦缺少明显的凝血块,令她无法精准判断出血量。她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内心的异样,俯身将匹大牛的尸体拖至避雨之处,随后翻找手提袋。她取出两双上次吃鸭货时留下的一次性手套,戴于手上,掌心微微发紧。片刻她低声一叹,郑重地道了声歉,旋即屏息凝神,仔细查验尸身。匹大牛全身上下遍布瘀伤,但若论致命伤,却唯独那后脑之创最为致命。只是这伤口……却格外地异常。那是一道成年女子半掌长的刀伤,位于后脑。伤口边缘平整,未见明显的撕裂感,刀口深且利,极可能是由长刀或锐利之物所致,并引发大量出血。然而真正令谷星心头疑惑的,是她指腹轻触伤口时,竟摩挲到了一抹泥块。这是为何?若凶手第一刀没让匹大牛断气,那再补一刀便是。又为何忽地变了手段?她环顾四周,却未能寻得任何疑似凶器之物。若第一击乃是利刃所致,那后续之伤,恐怕已换作钝器。那锋利的切口的周围,伤口形状呈不规则状,且伴随着放射性骨折。仔细一看,甚至还有少许碎骨刺入脑组织。她逐一确认匹大牛全身的伤痕,直至一切查验完毕,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脱下手套,瘫坐在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她闭了闭眼,缓了片刻,终究还是想起下水道中等待的母子二人,牙关一咬,抬手抹去脸上不知是雨是泪的水痕,踉跄着起身。忽然,她的目光落在匹大牛那紧握的右手,心头微微一震。她犹豫片刻,伸出手去,使尽气力才堪堪将那僵冷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掌心之下,赫然躺着一只铜制长命锁。小小的一只,竟不及她的拇指长,却被死死攥在掌心,似乎是匹大牛至死仍不愿放手的珍物。那东西一看就知道匹大牛是为谁而准备的。谷星吸了下鼻子,将自己的草席盖在匹大牛的身上,便转身离开。这一段路走得格外沉重。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难受。她已尽力,回天乏术,理应心安。可她并不甘心。待她魂不守舍地走至下水道入口,远远便瞧见一个身影伫立在雨幕之中。阿秀披着蓑衣,正四处张望,似是在苦苦寻找什么。她见谷星自雨中缓缓走来,浑身湿透,衣衫上甚至染着血迹,脸色惨白一片。她怔在原地,刚欲开口询问,却见谷星已走至身前,抬起了手。谷星掌心摊开,露出那枚染血的长命锁。阿秀眼眶瞬间就红了一圈,手颤抖地接过那个长命锁。她咬紧牙关,唇瓣轻颤,却再发不出半点声音,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她知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只是从未想过,竟来得如此之快。谷星低着头,眸色晦暗,许久才憋出一句声音低微的:“……对不起。”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不知阿秀是否听见。可她不知如何安慰,也无从安慰。雨终归是停了。谷星带着阿秀赶至匹大牛遇害之地,原本打算寻个清静之处,将他好生安葬。然而待二人到达之时,却只见满地泥泞,尸身竟已不见踪影。这可吓坏了谷星,一问之下才知尸体已被人发现,报了官府。二人又匆匆赶至官府,谁知匹大牛已被当作无主尸,草草埋入漏泽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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