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举起那本书,“这书,是否仍有疏漏?”此言一出,台下尚未作声,讲台旁的李博士却先气得拍案怒斥:“你这话是何意思?!”谷星却不慌不忙,只将那书翻转过来,拍在掌心,一下接一下,“儒家讲‘仁者爱人’,更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对老弱孤寡,历来讲究施仁恤怜,皆因其为弱者。可为何,同样为弱势的流民,在各位口中,却变成了自身不修?”她的目光缓缓掠过方才言辞最尖锐的那位学子,话锋陡然一转:“若说老弱孤寡之人,尚是因年迈体衰,人力不可为。可那些流离失所、四方逃徙的流民呢?他们或避战火天灾,或躲苛役徭赋,以至户籍破败,无处归宗。诸位试想,这诸般缘由之中又是哪一条,是他们所能择其不为的?”话至此处,她自知不可越界过深,大谈制度不公。这群人终究不是萧枫凛,既无与她同走泥泞之心,更无共破体制之志。她若再多言半句,今夜的小报,怕是连纸灰都难留下。她立于讲堂之上,忽地想起那日与阿秀在破屋院子内说过的话。那时的她,刚穿进这本书中,仍带着“现代人”的自负,自以为读过几本专业书,便能看透此地种种苦难的根源。她以为只要身居高位,便能以一纸政令救济天下,以现代人的理念重塑这片土地,以“社会福利”织就一张面面俱到的保障之网,断贫绝苦,一劳永逸。若那时她身负权柄,只怕会如那太后一般,列出十八字改革之纲,以居高临下之姿重塑朝局。可如今回望,所幸她无权、无位,亦无推皇图天下之志。这半年四处奔走,她亲眼见过“仁政”落不进深巷暗井,见过“善法”救不了谱外之人;她终于明白,世间真正的苦,不在于法令不善,而在于它从未为所有人设。她望向堂下诸生,心中不禁泛起荒凉的疑问,这些身负清誉、出身高门的未来栋梁,究竟要何时才会看见,京城长街地下的“借住人”?“儒学讲究宗法秩序,名分正统。而流民之身,无籍可依,无谱可凭,自是难入礼制之笼。”“可天下若只护谱中之人,不救谱外之民,那这‘仁政’,可还配称为仁?这天下苍生,又是为谁而设?”谷星本以为必定会有人跳出反驳,好让她趁势再添两句,没想到这群自诩风骨的贵公子,一个个却反而收了声,默然不语。她眼底掠过一丝失望,轻轻叹了口气,低头正要收起小报,准备草草作个结语,往下一个讲堂而去。却在此时,一道清润声音突兀响起,打破了片刻凝滞:“先生。倘若那流民与老弱孤寡皆为弱者,皆当施以仁爱之政。”“那为何老弱孤寡可被救治,而流民却久治不愈?官府数十年来皆试图收编救助,然至今无效,甚至多有‘脱贫后再贫’之事。其因何在?”谷星心头微跳,顺着声望去,只见那角落里坐着一个粉面学子,顶着个小团发髻,眼睛圆亮如漆,个头还比堂中诸位学子都矮上一截,显得颇为不起眼。她脑中搜寻片刻,却对这人毫无印象。可既然唤她一声“先生”,那她自也该认真作答。谷星唇角一扬,点了点那人:“你这问题,问得倒比那些满口教条的,更像读书人。”“为何老弱孤寡可救,而流民难援?道理并不复杂。”“老弱孤寡虽弱,然尚在原有秩序之内。有籍贯可查,有田产可依。赋役账册、粮仓登记、祠堂施舍、族中施粥……皆可按簿查核,按宗收录。”“而流民不同。他们因战乱、灾荒、徭役沉重、债务累身,遂弃籍离乡,失了宗族,断了籍贯,流徙他方。”“无户帖籍帐、田簿无名、不在仓粮登记之列,亦无祠堂收录之权。是以朝廷欲发粥,查无名;宗族欲施救,认不得。”“古之制度,无不建立于‘编户齐民’之上。户籍不在,身份即失;身份一失,便成了‘体制之外之人’。”“既不属官,亦不归族,便也就自然被仁政与德教所遗忘。”可这样的困境,纵在现代,也并无良策。说是要工作留痕,可流民也好,流浪汉也罢,无籍无属,连“痕迹”本身都无从谈起。哪怕救治了,档案上也空空如也,日久见不着成效,账上写不出绩效。于是原本该是一场援手,到头来却成了一桩无解的任务。久而久之,救,不如不救;看不见,总比看得见却无能为力来得体面。于是“驱逐”便成了最省事的“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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