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她萧瑟的背影,李良月并无可惜。心口一块大石头放下,她拿出帕子擦擦苏静蘅眼角的泪花,告诉她自己肩角那块疤不疼。十岁的李良月在一场昏昏沉沉几乎要了她命的大病之中听见床边至亲之人向天上的神仙祷告,苍老的声音灌满了哀意乞求,不断重复着,只要能让她从这场病中活下来,就愿意拿自己的命做交换。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她的额头,不信神的人念了整整一晚的祷祠,第二天天色大晴,她的病竟真的奇迹般地治愈。神仙没用至亲之人的性命做交换,一债要有一债还,十岁的李良月已经知晓人事,她对着天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将自己捡的柴扔进火膛里,火星子噼里啪啦往外蹦,铁钳烧得通红,她只是举起来看一眼,而后没有半点犹豫,用烧红的铁钳将肩上的胎记彻底抹除。新长出来的疤是她为自己做的新记号,是身为李良月的独有标记。她想让所有人看见这个标记。今天一场闹剧,总算如了她的意。苏静蘅揉着眼睛对她说:“你一定要好好的。”李良月笑着点头,说:“一定,这样的事不会再出现第二次。”家门口的人散去,她彻底卸了力。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冲上脑门,那双枯木似的手划过她的指尖,然后将她双手紧紧包裹住,叹息着问:“良月啊,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呢?我要是走了,你在这世上就没有亲人了。”李良月唰的一下抱住李三井,说:“不会的!奶奶,你一定长命百岁!”-雨要下没下,黑云在天上挂了半天,风吹来吹去又吹来,一直到天黑才开始落点。上次下雨天苏静蘅与宁知序同睡一张床,今日仍如是。早些时候的雨酣畅淋漓,檐下雨帘密如珠串,后来停了一会儿,天地之间只余雷声。偶尔有闪电划过,刮擦一声,整间屋子被照得雪亮。苏静蘅蜷在宁知序怀里,这样一个黑夜,她求他:“你再给我唱首歌吧,我心慌得很,相公,再给我唱首歌,唱一首开心的歌,将我哄睡着,我明天给你做绿豆汤喝。”宁知序想了会儿,侧过头,看见她捂着耳朵自言自语,于是凑近,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落下一个吻,问:“唱山唱水唱人,你都乐意听?”“嗯。”苏静蘅蚊声回答。宁知序于是起调,轻轻唱:“老渔翁,一钓竿,靠山崖,傍水湾。扁舟来往无牵绊,沙鸥点点清波淡。荻港萧瑟白昼寒,高歌一曲斜阳晚。一霎时,波拨金影。蓦抬头,月上东山。”1外边又打过一个闪,苏静蘅瑟缩一下,全无听歌的兴致,宁知序没有丝毫不耐烦地拍着她的背,一声一声唱,唱到乌云散去,月上东山,她眉间终于染了睡意,昏昏沉沉闭上眼睛。然而才入了梦,不过半刻左右,对面山间忽然传来鸡鸣,嘹亮震天,苏静蘅刚睡着,又被惊醒,心脏砰砰跳,弹起来问:“几时了?怎么有鸡鸣声?”宁知序直起身往外看了眼,说:“大概子时。”“子时……”“是子初。”“子初?”苏静蘅坐起身,披上衣服出去看,嘴里喃喃道,“怎么会,子初……鸡怎么在这个时辰叫?”对面一片黑漆漆,村里人都睡了,她在檐下来回踱步,宁知序牵住她的手说:“想必是被雷声惊扰,今夜不得安眠,乱了鸡鸣的时辰。”“希望是……”正要回房,对面村里忽然亮起灯,原先只有一户,后来接二连三亮起,苏静蘅心再次狂跳起来,说:“不对不对,怎么都起来了?这才子初!”满地烂泥,她回去换衣裳,说:“去看看吧,我实在不放心。”两个人匆忙换好衣裳,才出门,便看见山间有人聚着火把往这里来,走近了,是李泊李和薪父子俩,两个人鞋子踩了一脚泥,来不及处理,声音急促地说:“宁公子,苏姑娘,快跟我们到村里去!有急事!三井婆婆去了!”“什么?!”苏静蘅闻言似乎被榔头当头打了一棒,问,“什么去了?怎么去了?什么意思?”宁知序也被吓了一跳,不敢耽搁,打好灯笼就跟着他们上山。苏静蘅一路小跑,人还懵着,到李良月家门口,看见堂里一片烛光璀璨,门口聚满了人,后来的到大门前先跪下磕头,之后进屋去看,看过了又出来,人呆呆站着,靠着柱子默默抹眼泪。厨房里几个婶娘正在烧柴烧水。她恍惚着跟着别人磕了几个头,听见一阵阵熟悉的哭声,旁边的人说:“怎么好端端就去了?白天还好好的,晚上吃了一大碗饭,同我们说笑了一会,睡前还跟我们打过招呼,叫我早些歇息……明明才过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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