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今日这一趟来得并不明智。铁锭一项,她虽是来找林湘坡说情的,可难保那些话最后不会落在陆东楼耳中。昨日陆东楼的钗子送得她措手不及,她今日若只是来退还钗子的,便没什么,可她还求了铁锭这桩事,一退一求,倒显得她别有用心。两桩事,还是不要搭上关系得好。她深吸一口气,快步出了门。部院外,风雨萧萧,车水马龙,往来马车上走下来的人,都是一身官服,神情肃穆。黄葭没有回崔镇,转而背着包袱在淮安城大街小巷闲逛。连日落雨,各家商贩的生意并不太好,她在一间馄饨铺坐下,给了摊主二十文钱,独占一方桌案,从包袱里拿出了一卷两尺见方的纸,取出墨盘,一直画到夜里。入夜,淮安城亮起了一片灯,淮河上游船往来,歌声不绝。伴着艄公的渔歌消逝,崔平姗姗来迟。暮雨纷纷,街上行人并不多。崔平刚落座,店家见状,把两碗馄饨端上了桌,馄饨热气腾腾,白嫩的面皮上浮着薄薄的紫菜。崔平神色切峻,顾不得吃,低声道:“这些日子,李佥事又开始查那几家大户了。”“难怪……”黄葭夹了一筷,悠悠蘸醋,神色冷下来。李约从二月头便盯着她的行踪,但没查出什么,前些日子刚消停了会儿,似乎已撂了挑子,没想到还是穷追不舍。方才,他在部院拦下她,说了那样一番话,对她的敌意恐怕只增不减。崔平望着她冷厉的脸色,放轻了语气,“这回他查得细,把淮安买卖桐油的大小商户搜罗起来,一家一家问过去,先查问了近来买进桐油的商人名目,再去查这些商人与大户的关系。”黄葭抿唇,“他是怀疑我联络大户,用散商的名义买入大批桐油,伺机作乱?”“您先前与大户走得近,加之,如今桐油在市面上流动得快,即便份额已分摊到了众多小商贾头上,但用量巨大,难免引人警觉,”崔平沉下头,接着道:“卑职愚见,刺杀用到火攻,桐油是最要紧的一项,若再让他查下去,恐生变数。”仇在,恨消七年前情,日遗忘散,卒困……“听你的语气,有主意了?”黄葭蹙眉。崔平低下头,“卑职以为,桐油买卖的风吹得这么大,市价也有走高的趋势,这些变端总要找个由头出来,好打消了李佥事的疑心。”黄葭听罢,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是编不圆的。”崔平看了她一眼,为自己的主意作解释:“当时邵老为防搜查,卖了两成粮给码头的人,促使官府结案,如今您大可如法炮制。”黄葭微微垂眸,“这手瞒天过海,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用,再者……”再者,邵方用得也并不高明。他找来一群人做替罪羊,意图断绝官府追查,可如此做了之后,陆东楼还不是照样查他?归根结底,盗取一省漕粮这件事实在太大了,运输、储存、人手,各个都是破绽,根本就不可能瞒天过海。崔平见她沉思,不由惴惴,低声开口:“您是怎么想的?”“计谋要得以施展,先要有适用的情境,”黄葭停著,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深邃,“瞒天过海,之所以能瞒得住,无非五个字,‘常见则不疑’。放到淮安,大批量的桐油买卖本就不常见,再编一个做这种买卖的瞎话,便是欲盖弥彰。”崔平愕然。黄葭低头收了碗筷,走到摊主那边,又要了一笼包子走回来。崔平注视着黄舵主的身影,心中疑窦渐升。一个木工,如何知道这些?黄葭兀自倒了一碟子醋,蘸着小笼包子,总结道:“我会再想办法,你先留意着李约的动向,随时报给我。”“是,”崔平瞥了她一眼,见她优哉游哉地吃着包子,试探道:“如今清江厂是王仲贵掌事,您与他有故,不妨去求个情?”“求他无用,指派他的人是江忠茂,”黄葭咀嚼着小笼包,声音变得含糊,“江忠茂指派他来船厂主事,或许也有意让他安排南下巡漕的船队,要横插一脚安排船队巡漕的时间,便绕不过这位钦差。”言外之意,她得会一会江忠茂。崔平一愣,他原先以为,黄舵主既然调动十三舵执行刺杀,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隐藏在暗处。她的计划也很好地印证了这点。一,设计触礁,迫使巡漕轨迹落定在泾河一段;二,凑齐火攻船只的器具,诸如桐油、箭矢;三,若当日落雨,兼用机关铺设河道,破坏船只。任何一件事都不需要她亲自出马,就连江忠茂死时,她都不会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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