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蒾平视他缄默了两秒,认认真真解释:“因为土塘有种常见且无害的细菌,‘牛分枝杆菌’。它的化学成分和抗抑郁药百忧解很相似,能令人感到快乐。所以,在山里,手被弄脏是值得的。”路东祁听得一乐。稀奇古怪的知识又增加了呢。他因而玩心大发,笑得邪恶,抬手就把泥往周蒾脸颊上抹。周蒾反应快,腿脚更快,闪身站起来:“口渴吗?”没能得手,路东祁悻悻转回脸:“还行。”周蒾好像没听见:“走,我带你去讨水喝。”路东祁懵了:“你背包里有水啊。”2周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路东祁不清楚,也没有问。怀揣颗好奇心,跟着她在咖啡田里东转西转,稀里糊涂地就下了山,一起走上条人踩出来的蜿蜒小路。路的尽头是一座农家小院。靠山而建的青瓦平房,正脸白墙,侧脸土墙。水泥浇筑的前院地面已龟裂起壳,不知名的小花小草从缝隙中冒出头来。散养的公鸡满院子溜达啄食儿,伴着林间的虫叫鸟啼,对歌似的,偶尔骄傲引颈打出几声响亮的鸣。沿石板铺就的台阶而上,路东祁一脚踩中个灰白色细长网状物。他以为是废弃的尼龙袋,低头凑近了细瞧。忽听周蒾说是蛇蜕,差点摔个人仰马翻,没敢继续往上走。想问这到底是哪门哪户,路东祁话没问出口,脚步轻捷的周蒾已经进了院子。“周蒾,我真不渴。”被蛇蜕击退好奇心的路东祁,打起退堂鼓。周蒾回道:“你站原地等我几分钟。”谁知道原地有没有蛇出没,路东祁打个激灵,硬着头皮改口:“喝两口也行。”进了小院,西侧有几垄整齐菜畦,旁边两棵橘子树枝叶葱郁。堆在菜畦里的塑料小盆同样排列整齐,盆里长着带壳的青嫩幼芽,像头顶灰白色小帽子。路东祁五谷不分:“菜地里种的什么蔬菜?”周蒾没多看:“不是菜地,是苗圃,培育咖啡幼苗,现在也叫豆芽苗。”有人从堂屋出来,她笑容可掬迎上前,喊,李嬢嬢。出来喂鸡的李嬢嬢大高个儿,南人北相脸盘子饱满。听见声音一扭头,便放下搪瓷食盆,笑呵呵招呼周蒾屋里坐。打着讨水喝的幌子,周蒾介绍路东祁,说他是从北京来的咖啡爱好者,体力不支掉了队,找地方歇歇脚。路东祁也配合,进屋先找地方坐,病歪歪端着杯子眼睛却炯炯有神。实在太好奇,周蒾演的到底是哪出。堂屋里没别人,周蒾环顾道:“林老叔呢?”李嬢嬢朝里屋努努嘴皮,悄声回:“山里头招了风,一回来就趟下啰。”又嘀咕句老顽固不听劝,她端着盛满咖啡生豆的平底筲箕,挨门边坐在小板凳上,借着自然光线挑拣起里面的瑕疵豆。“不听什么劝?”周蒾问。“林茜嘛,在成都读书工作几年,年年喊我和他爸去成都耍。都说成都好耍,吃火锅,看大熊猫,我从来某克耍过。”像是故意说给屋里人听的,嬢嬢拔高嗓门,“姑娘提过好几回啰,你林老叔不克,怕耽误田里收成。”“不克!”隔着面刺绣的门帘,里屋骤然响起林老叔的怒音,“出克耍重要?还是收咖啡重要!”“都重要!”李嬢嬢不甘示弱吼回去,“你儿子说呢嘛,请假回来帮你收。”“不准!”老林叔粗声粗气,“马上高考啰,个人把成绩搞好,我不需要他这个时候尽孝!”李嬢嬢无言以对。她从筲箕里捏起颗铁锈色的瑕疵豆,悄悄向周蒾抱怨:“你林老叔和这颗坏豆子一样,苦呢,涩呢。”可她却没有把坏豆子丢掉,而是装进脚边的口袋里。路东祁来了好奇心,靠近问:“既然又苦又涩,留着干嘛使?”李嬢嬢眼睛快速一睒,低头捡着豆子说:“都是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呢,留到起卖钱。”“卖给谁?”路东祁更纳闷,“谁会眼瞎买烂豆子?”李嬢嬢抬脸,意味深长道:“年轻人,以后少喝速溶咖啡。”路东祁似懂非懂,不明白其中门道,只暗暗庆幸自己不喝咖啡。坐这一会儿灌了个水饱,揉着发胀的肚子,他直直站到周蒾跟前:“你到底来干嘛?吃瓜,听老两口斗嘴?”周蒾当然不是来吃瓜的,她偏身绕过路东祁,朝里屋喊:“林夏是学霸,林老叔是怕累着学霸儿子。而且精细采收是项技术活,要心细眼明下手准,还要多年呢经验积累,他也不放心让儿子代劳。林老叔火眼金睛,看一眼就认得果子好坏呢本事,不是谁都能练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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