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亮的小嘴还是噘着,明子见弟弟这样儿,说:“快别磨叽了,要不回去,就到那边地埂上去看看,有没有苦苦菜什么的,挖上一把儿,回去让奶奶给你焯一下吃。”一说到吃的话,亮亮立马眼睛一亮来了劲儿,撒腿跑到地畔上寻找野菜去了。爷孙俩默默地扎着谷草人,并把扎好的两个谷草人栽在了地里——东头一个,西头一个。他爷觉得气短腿软,于是在地埂上歇了下来。他爷取下腰间别着的那枝年头已久的旱烟袋,摸了一锅烟末儿,噙在了嘴里。他爷的牙齿本来就没几颗了,这一向又有两颗快要掉了下来,所以连烟嘴儿都咬不紧了,看着晃晃悠悠的。他爷点烟用的是老法子。爷爷从随身揣着的火镰匣子里取出一小块黑色火石,又拈出一撮儿艾絮,先用左手指头把艾絮压在火镰边上,再用右手指头捏着火石,在夹着艾絮的地方用力擦击,鼓捣了好一会,总算点燃了艾絮。他爷把燃着的艾絮放在了烟末儿上,那张没几颗牙的嘴像一架走风漏气的风箱,“砸吧砸吧”地抽了起来,直到将烟末儿烧得化为焦灼的烟雾,方才停歇下来。他爷坐着歇了一会,似乎缓过来了劲儿,说:“明子呀,爷爷今年总觉得老得快了,人都说,人老一年,马老一月;人是六十以后活年年,七十以后活月月,八十以后活天天。我今年和年前比,就差得多了,活上月月啦。等你爸爸从南路回来,我想早点把家事给你们安顿安顿。你也不小了,过两年就成大后生了,能挑担子了。爷爷这辈子,活的有如意的地方,也有不如意的地方,最后悔的就是没力量能让你爸爸识几个字,你也是……”明子知道他爷又要说他以前说过无数遍的那些陈年老话,便打岔儿道:“爷爷,等我爸爸回来以后,你再慢慢给他交待吧,这儿灰尘大,吃了灰尘会咳嗽的。”他爷用手背揩了一下老风眼,没再言语,只是瞅着地里的谷草人发呆。亮亮从坡底下爬了上来,褂子的前襟撩着一团野菜。亮亮过来说:“快看,我挖的间多间多的小蒜蒜,间多间多的偃月菜,还有间多间多这样儿的菜菜,不认得。”亮亮舌头有点大,说话吐字不清晰,把“这多这多”说成是“间多间多”。其实,亮亮挖的野菜也就是一小撮儿,久旱无雨的山地,连那些特别耐旱的山榆树都快要枯死了,哪还有多少野菜可长呢?只是因为孩子过于看重这把野菜,所以才像得了宝贝似的如此激动。福成老汉回到硷畔上,捋了几捧榆树叶儿。这是为全家人晌午饭准备的,粗糠窝窝头,榆树叶儿熬菜汤。明子奶实在没得了办法,战战兢兢地对刚放下榆树叶儿的明子爷说:“你看,咱要不要再给“广聚庄”艾家典上两垧地,先解解燃眉之急,不然咋办?”典地?这地可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啊,典出去容易赎回来难,再要是出腾下去,以后儿孙们怎么过日子呀?再说,大旱年景,谁能看得上这羊不拉屎的地,三不折二,也典不了几个钱;更何况,即就是典来几个钱,也未必到得了自个手上,县里乡里催捐催税的,整天踏破门,还有“广聚庄”艾家的租子又咋办?李福成的心猛地颤了几颤,感觉头晕眼花,两腿发软,他一句话没说,杵着头痛苦地蹲在了炕沿底下……☆、祈雨白龙镇,一条用块石铺就的正街,南北不到二里,成年累月的人来人往,马踏车轧,使这条石板街道变得坑坑洼洼。在街道的中心处,除了戏楼,还有一幢青砖灰瓦的三层小楼格外显眼。小楼正门上方镶嵌着“广聚庄”砖雕匾额,魏体楷书匀圆饱满,工稳端庄,一看便知写这字的人功力不俗。毫无疑问,这是白龙镇的一处地标性建筑,也是镇上最有实力的钱庄商号。广聚庄的掌柜,姓艾,名仲雄。艾仲雄能有今天这份家业,也不是一脚踢出来的金娃娃。艾仲雄的老家在白龙镇的艾兴庄,祖上并不是什么富家大户,至少往上推两辈在他的爷爷手里,他家在白龙镇也只能算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等光景的主户罢了。艾仲雄的爷爷大半辈子里只是一个仅有一匹骡子两头毛驴,跟别人合伙搞看咱们不能再跟人家合伙了,好生意害怕三份账,咱得自个儿干才是。他爷说,现在管家的是你,你觉得怎么着就怎么着,爸是人老心怂了,不想管了,也管不了啦。他爸认定,大灾之年,必定是粮食为王,做粮食生意肯定能大赚一把。他爸一咬牙,将家里的二十亩上好水地全都卖了,举家迁至白龙镇,紧接着,用卖得的一千两银子做本钱,从年景好的东路,以每斗米麦均价不足半两纹银的价钱,马不停蹄地把一百多石粮食驮回白龙镇囤了下来。当他爸不露声色地完成了这宗大买卖后,大年馑狂风般地呼啸而至,米价蹭蹭蹭地往上蹿,地价哗哗哗地往下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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