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监号里,时间异乎寻常的沉重,但李续仁此刻却没有这般痛苦煎熬的感觉,因为他现在正需要有足够的时间来体会内心的温馨和感动。真是太幸运了,想不到在这里竟然还能碰上这么关照自己的恩人,这样值得敬重的先生,这般有情有义的大哥。他甚至觉得,这是老天爷的安排,早也不可晚也难得,真该磕头感谢这次牢狱之祸,倘或狗日的们不把自己抓到这里来,能有这样的运气吗,估计不会,这辈子也不见得会有!人啊,这大概就是老人们说的命运吧。他越想越觉得这监坐得值,能跟这样的好人在一起,即便就是日后死在监里,那也算自己没有枉活这几十年呀。李续仁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感动的泪水夺眶而出。监号里越发黑漆漆的了,这个时候唯有老鼠显得特别的张狂,肆无忌惮地相互追逐着,戏嘻着,打情卖俏着,有时甚至对地上蜗蜷着的人们,投以轻蔑的目光和羞辱的痴笑。李续仁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哀叹自己活得竟然连耗子都不如。“嘘……”圪蹴在门口望风的那个号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来了狱警。李续仁拖着脚镣趴在栅栏门跟前,紧盯着外面的动静。监号的门被打开了,狱警叫道:“李续仁,出来!”看着狱警提走了李续仁,狱友们的心也跟着走了。狗日的,会是怎么拷问呢?狱友们的脸紧紧地贴在门上,揣测着,想象着:李续仁被推进了阎王殿,四周摆放着老虎凳、铁板鏊、油煎锅、蒺藜毡;一群青面獠牙的家伙,吼着,叫着,辱骂着,拷打着……李续仁被两个狱警蒙住眼睛,连推带搡,七拐八转,最后停了下来。审讯室左右两边摆着两溜儿各式刑具,中间竖着一个梁架,李续仁被绑在这个梁架的柱子上;旁边坐着的四个人恶狠狠的,一脸的狰狞相;再看中间坐着的那人,像是审案子的警头儿,酒糟鼻子三角眼,活像城隍庙的阎王爷。李续仁脖子上好似架着一把刀,有一种随时都可能被处死的感觉,他偏过头合上了双眼,心下哀叹道:“天哪,活见阎王了!”“仔细听着,李续仁!”中间坐着的那个警头儿吼道,“白龙庙跟前贴的那几张红标,上面写了些什么,是谁干的,你如实招来!”李续仁照实说了。他们打开他的手铐,让他当即把他的供词写下来。笔墨纸砚是事先备好的,李续仁毫不迟疑地提笔写道:我叫李续仁,今年三十八岁,绥州白龙湾李家老庄的乡民。民国十八年六月初三晚,闹祈雨夜里歇在了白龙庙院外的草场上。一大早起来,有人看到庙院墙上几个地方贴着标语,众人不知何故,叫来了会长我叔李福成,还有好些人,因为我识字,他们便叫我边念边讲给众人听。我记得有五条标语,大概写了这么些话,一条是,天有灾,人必忧;民有难,官应救。后面几句我记不得了;一条是,老百姓跑断腿,不如县老爷动动嘴;再一条是,绥州百姓拧成绳,天塌下来众人顶;还有两条,记不全了,有一条大意是说,古时候能开仓放粮拯救灾民,时下为何就不能?有一条贴在庙院里的石碑上,说康熙年间,绥州有个周县官,为民祈雨美名传;盼望当今的县老爷,也能学学周县官。我们都觉得,绥州城里的神,比我们乡下的神要灵验得多,绥州县老爷的面子,肯定要比我们受苦人的面子大百倍,我们众人这才一哄起来,去了绥州城。那警头儿把笔供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突然问道:“那些红标有人说是你写的,老实交交代,是不是”“长官,这话你们可不能轻信,这是栽赃陷害。”“哼,栽赃陷害?人家咋就不栽别人,单单栽你了呢?”“就算有人这么陷害我,那也得有证据,空口无凭算数吗?”“证据,”那警头儿指着李续仁的笔供,得意地说,“这就是证据!老实告诉你,那红标上的字,我看就是你写的字!”李续仁心想,你吓诈谁呢,老子又不是憨汉,让你吓诈两声就吓得尿了裤裆,是不是我写的,有谁还能比我李续仁自个清楚?李续仁说:“你们要是不信,可以一个字一个字地比对去。”“我告诉你,这红标是你写的也罢,不是你写的也罢,悬顺你都别想脱得了干系。你要知道,不光是书写红标犯法,张贴红标犯法,就是红口白牙念红标,传红标,同样也犯法,犯的是煽动散布共产赤化的红口罪,明白吗?”“我承认,我念过庙里贴的那几张标语,可我当时压根儿就没看出那是什么红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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