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安全后,她才转过身,拿出箱子,手指沿着箱壁内侧摸索,指甲在接缝处用力一划,一片薄如蝉翼的夹层被掀开。她从里面取出一个包裹严实的皮卷。展开皮卷,露出几样小巧精密的工具:一支特制的细尖笔,一小瓶近乎无色的特殊墨水,还有一枚薄如柳叶的锋利刀片。她掏出那封被体温捂得微温的亲笔信,拿起工具,俯身凑近跳跃的灯火,专心进行着修改。昏黄的光晕将她的侧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只有笔尖或刀片偶尔划过纸张的细微“沙沙”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回响。天色微亮之时,忙碌了一个晚上的杜隐禅满意的看着自己手中的作品,轻轻点头。她将工具全部放回原处,伸了个懒腰,将被面从门窗上扯下,用早已经冷透了的水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站在窗前看着那一轮久违了的朝阳。她唇边挂上一抹微笑。上海来的电报要到了吧?惨白的晨光刚爬上窗棂,一封来自上海滩的密电便已捏在殷蘅樾的手指间。电报纸薄如蝉翼,上面那几行字,却像沉重得让他手指发抖。灭佛进展如何扫荡顺利否需增援急报大命待复“灭佛……”殷蘅樾喃喃念出这两个字。看行文,日本留学三年的殷蘅樾当然看得出这是日本人的用词习惯。可是灭佛?灭的是谁?是号“心佛”的自己?两行老泪从眼眶中流出,日日捻在手中的紫檀佛珠失手掉落在地。“老爷。”张韬铭忙俯身捡起佛珠,双手奉上,却不期看到了殷老爷的两行泪,“您……”“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殷蘅樾的哭相狼狈又狰狞,无辜的控诉着,“这几年来,我为日本人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手上沾了多少中国人的血,心里压了多少不能见光的秘密,不就是为了换取一份信任?不想我挨着中国人的骂,却还要躲避日本人的暗杀!”张韬铭从他手里接过电报,看了一眼,却提出了别的看法:“依我看,应当是南山寺的那位慧通禅师,他才是咱们五寅镇的佛吧。日本人要灭的,或许是他?”“南山寺那个枯坐禅房的慧通老和尚?日本人为什么要杀他?”殷蘅樾伤心至极,从衣兜里掏出手帕,狠狠地擤着鼻涕,“一个行将就木的出家人,就算在民间有些虚名,值得日本人如此大动干戈,专门发起一个‘灭佛行动’,还用到‘扫荡’、‘增援’这样的字眼?荒谬!岂不是大炮打蚊子。”“没道理啊。”张韬铭想不明白,“昨天晚上,不是要求咱们配合昌和号卸货吗?况且,松井中尉不是刚被咱们从船上救下来?又是治伤,又是替他联络上海,怎么好好的,又要,又要杀您?殷蘅樾心中后悔至极,他自以为聪明,在日本人、南京之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偶尔传递些无关痛痒的消息出去,为自己留条后路。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以为凭着自己的价值和对日本文化的精通,能在这乱世中左右逢源,甚至攫取最大的利益。原来,在日本人眼里,他这点心思是透明的!他们不需要一个三心二意的走狗,哪怕这条狗再能干。他们需要的是绝对的、毫无保留的忠诚。而“灭佛”行动,就是要用他殷蘅樾的项上人头,来杀鸡儆猴,立威给所有暗怀心思、首鼠两端的“合作者”看!“立威……好一个立威!”殷蘅樾将那薄薄的电报纸揉成一团,“我为虎作伥,甘为鹰犬,到头来,竟落得个立威的下场?”他的眼泪止住,委屈在他心底发酵、变质,滋生出一种扭曲的恨意——既恨日本人的翻脸无情,也恨那些可能逼得他不得不“摇摆”的力量,他恨不得能跟所有人同归于尽才好。砰!砰——!”前院的方向,传来几声尖锐、短促、撕裂死寂的枪声!或许是四声,也可能是五声。殷蘅樾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像被抽掉了骨头,顺着椅子一下滑瘫到冰冷的地面上。张韬铭为他顺着后背。“啊——!”一声短促、不成调的惊叫终于从他牙缝里挤出来。他向后蹭缩,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桌腿上,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是冲我来的!一定是!灭佛!他们动手了!他们已经开枪了!”他蜷缩在桌脚和墙壁形成的狭小夹角里,双手死死抱住头,似乎这样就能躲开那致命的子弹。“哐当!”一声,房门被猛地撞开!阿诚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不好了,老爷!那位,那位日本长官,他杀人了!就在前院!血,满地都是血啊……”☆、30、水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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