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厉声道:“不许再唱了,不吉利!”二人自是不服,闹腾着说不唱这些便玩不了百索,会被其他人笑话。“小命要紧,还想着唱!”又是一声拍桌,“又是金乌不见又是白日昏,还有乌鸦衔枝,像好意头吗?被天家晓得了那还得了,不许再唱!”见孩子愣愣的,他又扭头对妻子道:“这几日还是别让丫头们出门了,听我的,先安生几天。我看这歌谣不像是好话,‘老树新芽’这不是在说陛下与……哎呦!”又是几声叹气。丈夫是家中书读得最多的,纵使清贫也时常露个笑脸,甚少有如此担忧的时候。虽听不大懂他最后的意指,妇人还是连连点头,顺手将孩子捞到身边,摸头安抚了几下。饭前那绚丽的余晖散了,整座村庄笼罩在暮色中。看着满面愁容的丈夫,她心中也跟着担忧起来。难道,外面当真要生乱?庭院内景致如昨,芙蓉开得娇艳,八月的夏风裹着花叶间的香气卷入屋内,然而屋内的人再无半点兴致感受。薛蕴容支着额头倚在窗边小榻上,合眼听秋眠禀报着今日来讯,左手指尖在小几上无序敲击,足以显现她内心的烦乱。“城郊装作农户的侍卫来报,说是附近有些孩子已经在唱这些歌谣了。”秋眠斟酌着用词,转述时满面愁容,“侍卫用些饴糖哄住他们暂时不再唱了,只是……”“只是扬汤止沸。”薛蕴容倏地睁开眼,指节重重磕了一下桌面,发出笃笃的沉闷声响,“从益州到建康,上千公里。周遭早已传遍这种歌谣,眼下是按不下去了,强压只会适得其反。昨日城郊已有了,想必今日城中小巷也已传开了。”想起那歌谣中的隐含之意,她冷笑一声:“明理暗里都在说,父皇与阿敏身子孱弱、命不久矣,大晋难以为继,还连‘金乌赤乌’都拿出来说道了。”“父皇不大康健是事出有因,这些日子虽也如常上朝,可明眼人都能瞧出他行动不大敏捷,全然不似从前。但个中缘由却不能与外人道明,那些人想必是捏准了这一点才敢大肆宣扬。阿敏幼时身子弱,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可现下已然不是,只不过他久不现于人前……”久不现于人前。薛蕴容暗自忖度,突然心念一动。若是挑个时机与阿敏在人前走一遭,这谣言自然破了一半,也就不会再给他们机会引出“陈梁郡王”才是天命所归这种话了。只是,如何觅得良机。她暂且未想好。是否可以出其不意主动出击呢?“对了,越承昀人呢?”薛蕴容惊觉自今晨回府后,便未见过某人。这几日,她恐蜀地因联系不上郑钰突然狗急跳墙,因而一边忙于兵士布防长留宫中,二人竟是已两日没见。“差点忘记说,”秋眠难得惊惶了一瞬,“驸马一早便带着云飞去了宏升茶楼,方才还递了口信回来,说是待殿下得空,可去一楼大堂寻他。可我因侍卫之语满脑子全是城郊那事,一时间竟给忘了。”建康城内茶楼众多,生意最好的当属鸿泰、福和二家,宏升茶楼在这两家面前压根排不上号。奈何今日,宏升茶楼所在的云金大街人声鼎沸,远远隔着几家铺子都能听见茶楼的喧闹声。反倒是另外两家冷冷清清,像是人气尽被宏升吸走了似的。马车停在一条街外的巷口,薛蕴容从车厢内探出身来,瞧着路边仍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向宏升茶楼走去,而不远处的茶楼更是隐隐传出叫好声,心里存了一丝疑惑。她低头理了理身上特意更换的朴素衣裙——原本晨起时穿的常服亦可出门,但她品了品茶楼的名号,总觉得有些不对。在这紧要关头,越承昀带着云飞去了茶楼,必定不是为了听曲消遣去的,近日歌谣传播甚广,想必是为此事。更何况,若论舒适,当选另两家鼎鼎有名的,而非宏升。况且,他未选雅座,只说去大堂寻他,想必也是存了掩人耳目混入其中的想法。越靠近茶楼,薛蕴容越发觉得自己这般决定是对的。原本一楼能坐个半堂的人掌柜的便已是谢天谢地了,眼下却连门外石阶上都站着挤不上座的人。定睛一看,茶楼内,贩夫走卒、妇孺孩童围坐一堂,似乎街头巷尾的百姓全来了此处,个个形容简单、衣着朴素。而掌柜抱着算盘撤离了柜台,原本的柜台边搭了个简单的台子,一名鹤发老者正抚着胡须,将手中的惊堂木“啪”的拍在柜上。竟是在说书!而此处人这么多,想必所讲的故事也精彩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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